东轩笔录
宋·魏泰
●卷一
太祖皇帝得天下,破上党,取李筠,征维扬,诛李重进,皆一举荡灭,知兵力可用,僭伪可平矣。尝语太宗曰:“中国自五代以来,兵连祸结,帑廪虚竭,必先取西川,次及荆、广、江南,则国用富饶矣。今之勍敌,止在契丹,自开运以后,益轻中国。河东正扼两蕃,若遽取河东,便与两蕃接境,莫若且存继元,为我屏翰,俟我完实,取之未晚。”故太祖末年始征河东,太宗即位即一举平晋也。
钱俶初入朝,既而赐归国,群臣多请留俶,而使之献地。太祖曰:“吾方征江南,俾俶归治兵以攻其后,则吾之兵力可减半。江南若下,俶敢不归乎?”既而皆如所处。
武陵、辰阳、澧阳、清湘、邵阳五州各有蛮徭啸聚,依山阻江,迨十余万。在马希范、周行逢时,数出寇边,以至围逼辰、永二州,杀掠民畜,岁岁不宁。太祖既下荆湖,思得通蛮惯、习险扼而勇智可任者,以镇抚之。有辰州徭人秦再雄者,长七尺,武健多谋,在周行逢时,屡以战斗立功,蛮党服之。太祖召至阙下,察知可用,面以一路之事付之。起蛮酋,除辰州刺史,官其一子为殿直,赐予甚厚,仍使自辟吏属,尽予一州租赋。再雄感戴异恩,誓死报效,至州日,训练土兵,得三千人,皆能被甲渡水、历山飞堑、捷如猿猱。又选亲校二十人,分使诸蛮,以传朝廷怀徕之美意,莫不从风而靡,各得降表以闻。太祖大喜,再召至阙,面加奖激。再雄伏地流涕,呜咽不胜。改辰州团练使。久之,以其门客王允成为本州推官。再雄尽瘁边圉,故终太祖之世,无蛮陌之患,五州延袤千里,不增一兵,不费帑庾,而边境妥安,由神机驾驭一再雄而已。
陈抟,字图南,有经世之才,生唐末,厌五代之乱,入武当山,学神仙导养之术,能辟谷,或一睡三年,后隐于华山。自晋、汉已后,每闻一朝革命,则嚬慼数日,人有问者,瞪目不答。一日,方乘驴游华阴,市人相语曰:“赵点检作官家。”抟惊喜大笑,人问其故,又笑曰:“天下这回定叠也。”太祖事周为殿前都点检,抟尝见天日之表,知太平自此始耳。
雷德骧判大理寺,因便殿奏事,太祖方燕服,见之,因问曰:“古者以官奴婢赐臣下,遂与本家姓,其意安在?”德骧曰:“古人制贵贱之分,使不可渎,恐后世谱牒不明,有以奴主为婚者。”太祖大喜曰:“卿深得古人立法意。”由是叹重久之。自后,每德骧奏事,虽在燕处,必御袍带以见。
周世宗寿春之役,太祖为将,太宗亦在军中,是时寿春久不下,世宗决淮水灌其城。一日,艺祖、太宗及节度使武行德共乘小艇,游于城下,艇中惟有一卒司镣炉,世谓之茶酒司,一矢而毙,太祖、太宗安座以至回舟,矢石终不能及。
钱俶入朝,太祖眷礼甚厚,然自宰相以下,皆有章疏,乞留俶而取其地。太祖不从。及赐还本国,复宴饯于便殿,屡劝以巨觥,陛辞之日,感泣再三。太祖命于殿内取一黄复,封识甚密,以赐俶,且戒以途中密观。暨归途启之,凡数十轴,皆群臣所上章疏,俶自是益感惧,江南平,遂乞纳土。
太祖尝与赵中令普议事有所不合,太祖曰:“安得宰相如桑维翰者与之谋乎?”普对曰:“使维翰在,陛下亦不用,盖维翰爱钱。”太祖曰:“苟用其长,亦当护其短,措大眼孔小,赐与十万贯,则塞破屋子矣。”
李重进之叛也,有二子方为宿卫。太祖夜召面语之曰:“而父何苦反耶?江淮兵弱,又无良将,谁与共图事者?汝速乘传往晓之,吾不杀汝也。”二子伏泣战汗,太祖趣遣之。重进方坐辕门,与诸军议事,忽二子至,入闻圣语,皆相顾大骇,士卒闻之,惊疑不测,而有向背之意。俄而王师压境,重进不知所为,与家属赴火死,扬州平。
太祖、太宗下诸国,其伪命臣僚忠于所事者,无不面加奖激,以至弃瑕录用,故徐铉修辈皆承眷礼。至如卫融、张洎应答不逊,犹优假之,故虽疏远寇仇,无不尽其忠力。太平兴国中,吴王李煜薨,太宗诏侍臣撰吴王神道碑。时有与徐铉争名而欲中伤之者,面奏曰:“知吴王事迹,莫若徐铉为详。”太宗未悟,遂诏铉撰碑,铉遽请对而泣曰:“臣旧侍李煜,陛下容臣存故主之义,乃敢奉诏。”太宗始悟让者之意,许之。故铉之为碑,但推言历数有尽,天命有归而已。其警句云:“东邻遘祸,南箕扇疑。投杼致慈亲之惑,乞火无里妇之谈。始劳固垒之师,终后涂山之会。”又有偃王仁义之比,太宗览读称叹。异日复得铉所撰《吴王挽词》三首,尤加叹赏,每对宰臣,称铉之忠义。《吴王挽词》,今记者二首,曰:“倏忽千龄尽,冥茫万事空。青松洛阳陌,荒草建康宫。道德遗文在,兴衰自古同。受恩无补报,反袂泣途穷。”又曰:“土德承余烈,江南广旧恩。一朝人事变,千古信书存。哀挽周原道,铭旌郑国门。此生虽未死,寂寞已消魂。”李王葬北邙,《江南录》乃铉与汤悦奉诏撰,故有邻国信书之句。东邻谓钱俶也。
太祖幸西都,肆赦。张文定公齐贤时以布衣献策,太祖召至便座,令面陈其事。文定以手画地,条陈十策:一下并汾,二富民,三封建,四敦孝,五举贤,六大学,七籍田,八选良吏,九惩奸,十恤刑。内四说称旨,文定坚执其六说皆善,太祖怒,令武士拽出。及车驾还京,语太宗曰:“我幸西都,惟得一张齐贤耳。我不欲爵之以官,异日,汝可收之,使辅汝为相也。”至太宗初即位,放进士榜,决欲置于高等,而有司偶失抡选,置第三甲之末,太宗不悦。及注官,有旨一榜尽与京官通判。文定释褐将作监丞、通判衡州,不十年,累擢遂为相。
陶谷,自五代至国初,文翰为一时之冠。然其为人,倾险狠媚,自汉初始得用,即致李崧赤族之祸,由是缙绅莫不畏而忌之。太祖虽不喜,然藉其词章足用,故尚置于翰苑。谷自以久次旧人,意希大用。建隆以后,为宰相者,往往不由文翰,而闻望皆出谷下。谷不能平,乃俾其党与,因事荐引,以为久在词禁,宣力实多,亦以微伺上旨。太祖笑曰:“颇闻翰林草制,皆检前人旧本,改换词语,此乃俗所谓依样画葫芦耳,何宣力之有?”谷闻之,乃作诗,书于玉堂之壁,曰:“官职须由生处有,才能不管用时无。堪笑翰林陶学士,年年依样画葫芦。”太祖益薄其怨望,遂决意不用矣。
太祖圣性至仁,虽用兵,亦戒杀戮。亲征太原,道经潞州麻衣和尚院,躬祷于佛前曰:“此行止以吊伐为意,誓不杀一人。”开宝中,遣将平金陵,亲召曹彬、潘美戒之曰:“城陷之日,慎无杀戮。设若困斗,则李煜一门,不可加害。”胡彬于江南得王师吊伐之体,由圣训丁宁也。真宗常语宰臣,以河东之役,兵力十倍,当一举克捷,良由上党发愿之时,左右有闻之者,贼闻此语,知神兵有戢,故坚守不下,至烦再举也。
曹翰以罪谪为汝州副使,凡数年。一日,有内侍使京西,朝辞日,太宗密谕之曰:“卿至汝州,当一访曹翰,观其良苦,然慎勿泄我意也。”内侍如旨,往见翰,因吊其迁谪之久。翰泣曰:“罪犯深重,感圣恩不杀,死无以报,敢诉苦耶?但以口众食多,贫不能度日,幸内侍哀怜,欲以故衣质十千以继飰粥,可乎?”内侍曰:“太尉有所须,敢不应命,何烦质也。”翰固不可,于是封裹一复以授,内侍收复,以十千答之。暨回奏翰语及言质衣事,太宗命取其复,开视之,乃一大幅画幛,题曰“下江南图。”太宗恻然念其功,即日有旨召赴阙,稍复金吾将军,盖江南之役,翰为先锋也。
孙何榜,太宗皇帝自出试题《卮言日出赋》,顾谓侍臣曰:“比来举子浮薄,不求义理,务以敏捷相尚,今此题渊奥,故使研穷意义,庶浇薄之风可渐革也。”语未已,钱易进卷子,太宗大怒叱出之,自是科场不开者十年。
太宗以元良未立,虽意在真宗,尚欲遍知诸子,遂命陈抟历抵王宫,以相诸王。抟回奏曰:“寿王真他日天下主也。臣始至寿邸,见二人坐于门,问其姓氏,则曰张旻、杨崇勋,皆王左右之使令者。然臣观二人,他日皆至将相,即其主可知矣。”太宗大喜,是时真宗为寿王。异日,张旻侍中,杨崇勋使相,皆如抟之相也。
真宗天纵睿明,博综文学,尤重儒术,凡侍从之臣每因赐对,未始不从容顾问。真宗善谈论,虽造次应答,皆典雅有伦。当时儒学之士,擢为侍从,则有终身不为外官者。杜镐以博学,尤承眷礼,晚年苦肺疾,累乞闲地,真宗不允,至数年加剧,又于便坐恳述。真宗曰:“卿自择一人学术可以代卿者。”镐于是荐戚纶以代,又逾年,未及得请而卒。
真宗圣性好学,尤爱文士,即位之初,王禹偁为知制诰,坐事谪守黄州,谢上表有“宣室鬼神之问,岂望生还;茂陵封禅之书,惟期身后。”之语。真宗览表,惊其词之悲,方欲内徙,会黄州境有二虎斗而食其一,占者以为咎在守土之臣。遽有旨移守蕲州,以避其变,敕下而禹偁死矣。
澶渊之役,王超、傅潜兵力弗支,遂至中外之议不一,至有以北戎狃开运之胜闻于上者。惟寇莱公准首乞亲征,李沆、宋璟赞之,然而群下终以未必胜为言。时陈尧叟请幸蜀,王钦若乞幸江南。真宗一夕召莱公语曰:“有人劝朕幸江南与西川者,卿以为如何?”莱公答曰:“不知何人发此二谋?”真宗曰:“卿姑断其可否,勿问其人也。”莱公曰:“臣欲得献策之人,斩以衅鼓,然后北伐耳。”真宗默然而悟,遂决澶渊之行。
真宗次澶渊,一日,语莱公曰:“今虏骑未退,而天雄军截在贼后,万一陷没,则河朔皆虏境也。何人可为朕守魏?”莱公曰:“当此之际,无方略可展。古人有言,智将不如福将。臣观参知政事王钦若,福禄未艾,宜可为守。”于是即时进札请敕。退召王公于行府,谕以上意,授敕俾行。王公茫然自失,未及有言,莱公遽曰:“主上亲征,非臣子辞难之日。参政为国柄臣,当体此意。驿骑已集,仍放朝辞,便宜即途,身乃安也。”遽酌大白饮之,命曰“上马杯”。王公惊惧,不敢辞,饮讫拜别。莱公答拜,且曰:“参政勉之,回日即为同列也。”王公驰骑入天雄,方戎虏满野,无以为计,但屯塞四门,终日危坐。越七日,虏骑退,召为中书门下平章事、集贤殿大学士,如莱公之言也。或云:“王公数进疑辞于上前,故莱公因事出之,以成胜敌之绩耳。
虏犯澶渊,傅潜坚壁不战,河北之郡城守者,多为蕃兵所陷,或守城,或弃城出奔。当是时,魏能守安肃军,杨延朗守广信军,乃世所谓“梁门、遂城”者也。二军最切虏境,而攻围百战不能下,以至贼退出界,而延朗追蹑转战,未尝衄败。故时人目二军为“铜梁门,铁遂城”,盖由二将善守也。
景德末年,天书降左承天门鸱尾上,既而又降于朱能家,于是改元祥符,作玉清昭应宫,建宝符阁,尽裒天书,置阁中。虽上意笃信,而臣下或以为非,若孙亻卞、张咏,尤极诋訾。未几,朱能谋叛,天下愈知其诈。至真宗上仙,王文正公曾当国,建议以“天书本为先帝而降,不当留在人间”。于是尽以葬于永定陵,无一字留者,文正之识虑微密皆如此。
●卷二
唃厮啰,唐土蕃赞普之后,据邈川之宗哥城,尽有河隍之地。祥符中,用蕃僧立遵之策,将众十万,穿古渭州入寇。时曹玮以引进使知秦州,领骑卒六千,守伏城。闻贼已过毕利城,玮率诸将渡渭逆之,遂合战于三都谷,贼军虽众,然器甲殊少,在后者所持皆白搭毛连,以备劫虏而已。玮知其势弱不足畏,欲以气凌之,自引百骑穿贼阵,出其后,升高指挥,军中鼓噪夹击,贼大溃,斩首三千级。明日,视林薄间,中伤及投崖死者万计。玮之威名,由是大震,唃氏自此衰弱矣。
冯拯之父为中令赵普家内知,内知盖勾当本宅事者也。一日,中令下帘独坐,拯方十余岁,弹雀于帘前,中令熟视之,召坐与语。其父遽至,惶恐谢过,中令曰:“吾视汝之子,乃至贵人也。”因指其所坐榻,曰:“此子他日当至吾位。”冯后相真宗、仁宗,位至侍中。
丁谓有才智,然多希合,天下以为奸邪,及稍进用,即启导真宗以神仙之事,又作玉清昭应宫,耗费国帑,不可胜计。谓既为宫使,夏竦以知制诰为判官。一日,宴宫僚于斋厅,有杂手伎俗谓弄碗注者,献艺于庭,丁顾语夏曰:“古无咏碗注诗,舍人可作一篇。”夏即席赋诗曰:“舞拂挑珠复吐丸,遮藏巧便百千般。主公端坐无由见,却被傍人冷眼看。”丁览读变色。
种放隐终南山,往华山访陈抟,抟闻其来,倒屣迎之,既即坐,熟视曰:“君他日甚显,官至丞郎。”种曰:“我之来也,求道义之益,而乃言及爵禄,非我意也。”陈笑曰:“人之贵贱,莫不有命,贵者不可为贱,亦犹贱者不可为贵也。君骨法合为此官,虽晦迹山林,终恐不能安耳。今虽不信,异日当自知之。”放不怿而去,至真宗时,以司谏召至阙下,及辞还山,迁谏议大夫,东封,改给事中,西祀,改工部侍郎而卒,竟如抟之相也。
寇莱公始与丁晋公善,尝以丁之才荐于李文靖公沆屡矣,而终未用。一日,莱公语文靖曰:“比屡言丁谓之才,而相公终不用,岂其才不足用耶?抑鄙言不足听耶?”文靖曰:“如斯人者,才则才矣,顾其为人,可使之在人上乎?”莱公曰:“如谓者,相公终能抑之使在人下乎?”文靖笑曰:“他日后悔,当思吾言也。”晚年,与寇权宏相轧,交至倾夺,竟有海康之祸,始服文靖之识。
王克正仕江南,历贵官,归本朝,直舍人院。及死,无子,其家修佛事为道场,惟一女十余岁,缞绖跪捧手炉于像前。会陈抟入吊,出语人曰:“王氏女,吾虽不见其面,但观其捧炉,手相甚贵,若是男子,当白衣入翰林。女子嫁即为国夫人矣。”后数年,陈晋公恕为参知政事,一日,便殿奏事,太宗从容问曰:“卿娶谁氏,有几子?”晋公对曰:“臣无妻,今有二子。”太宗曰:“王克正,江南旧族,身后唯一女,颇闻令淑,朕甚念之,卿可作配。”晋公辞以年高,不愿娶。太宗敦谕再三,晋公不敢辞,遂纳为室。不数日,封郡夫人,如陈之相也。
鞠咏为进士,以文受知于王公化基。及王公知杭州,咏擢第,释褐为大理评事,知杭州仁和县。将之官,先以书及所作诗寄王公,以谢平昔奖进,今复为吏,得以文字相乐之意。王公不答,及至任,略不加礼,课其职事甚急。鞠大失望,于是不复冀其相知,而专修吏干矣。其后王公入为参知政事,首以咏荐。人或问其故,答曰:“鞠咏之才,不患不达,所忧者气峻而骄,我故抑之,以成其德耳。”鞠闻之,始以王公为真相知也。
太宗欲周知天下之事,虽疏远小臣,苟欲询访,皆得登对。王禹偁大以为不可,上疏,略曰:“至如三班奉职,其卑贱可知,比因使还,亦得上殿。”云云,当时盛传此语,未几,王坐论妖尼道安、救徐铉事,责为商州团练副使。一日,从太守赴国忌行香,天未明,仿佛见一人紫袍秉笏,立于佛殿之侧,王意恐官高,欲与之叙位,其人敛扳曰:“某即可知也。”王不晓其言而问之,其人曰:“公尝上疏云:‘三班奉职,卑贱可知’,某今官为借职,是即可知也,”王怃然自失,闻者莫不笑。
陈晋公恕自升朝入三司为判官,既而为盐铁使,又为总计使,洎罢参政,复为三司使,首尾十八年,精于吏事,朝廷藉其才。晚年多病,乞解利权,真宗谕曰:“卿求一人可代者,听卿去。”是时寇莱公罢枢密副使归班,晋公即荐以自代。真宗用莱公为三司使,而晋公为集贤殿学士判院事。莱公入省,检寻晋公前后沿革创立事件,类为方册,及以所出榜示,别用新板题扁,躬至其第,请晋公判押。晋公亦不让,一一与押字既,而莱公拜于庭下而去,自是计使无不循其旧贯。至李谘为三司使,始改茶法,而晋公之规模渐革,向之榜示亦稍稍除削,今则无复有存者矣。
丁晋公为玉清昭应宫使,每遇醮祭,即奏有仙鹤盘舞于殿庑之上。及记真宗东封事,亦言宿奉高宫之夕,有仙鹤飞于宫上。及升中展事,而仙鹤迎舞前导者,塞望不知其数。又天书每降,必奏有仙鹤前导。是时寇莱公判陕府,一日,坐山亭中,有乌鸦数十,飞鸣而过,莱公笑顾属僚曰:“使丁谓见之,当目为玄鹤矣。”又以其令威之裔,而好言仙鹤,故但呼为“鹤相”,犹李逢吉呼牛僧孺为“丑座”也。
张文定公齐贤以右拾遗为江南转运使,一日家宴,一奴窃银器数事于怀中,文定自帘下熟视不问。尔后文定三为宰相,门下厮役往往皆得班行,而此奴竟不沾禄。奴乘间再拜而告曰:“某事相公最久,凡后于某者皆得官矣,相公独遗某何也?”因泣下不止。文定悯然语曰:“我欲不言,尔乃怨我。尔忆江南宴日,盗吾银器数事乎?我怀之三十年,不以告人,虽尔亦不知也。吾备位宰相,进退百官,志在激浊扬清,安敢以盗贼荐耶?念汝事我久,今予汝钱三百千,汝其去吾门下,自择所安,盖吾既发汝平昔之事,汝宜有愧于吾,而不可复留也。”奴震骇泣拜而去。
鼎州北百里有甘泉寺,在道左,其泉清美,最宜瀹茗,林麓回抱,境亦幽胜。寇莱公谪守雷州,经此酌泉,志壁而去。未几丁晋公窜朱崖,复经此礼佛,留题而行。天圣中,范讽以殿中丞安抚湖外,至此寺,睹二相留题,徘徊慨叹,作诗以志其傍曰:“平仲酌泉方顿辔,谓之礼佛继南行。层峦下瞰岚烟路,转使高僧薄宠荣。”
苏易简特受太宗顾遇,在翰林恩礼尤渥,其子作《次续翰林志》叙之详矣。然性特躁进,罢参政,为礼部侍郎、知邓州,才逾壮岁,而其心郁悒,有不胜闲冷之叹。邓州有老僧,独处郊寺,苏赠诗曰:“憔悴贰卿三十六,与师气味不争多。”又移书于旧友曰:“退位菩萨难做。”竟不登强仕而卒。世言躁进者有夏侯嘉正,以右拾遗为馆职,平生好烧银而乐文字之职,常语人曰:“吾得见水银银壹钱、知制诰一日,无恨矣。”然二事俱不谐而卒。钱僖公惟演自枢密使为使相,而恨不得为真宰,居常叹曰:“使我得于黄纸尽处押一个字,足矣。”亦竟不登此位。旧制,学士以上,并有一人朱衣吏引马,所服带用黄金,而无鱼,至入两府,则朱衣二人引马,谓之双引,金带悬鱼,谓之重金矣。世传馆阁望为学士者赋诗云:“眼里何时赤,腰间甚日黄。”及为学士,又作诗曰:“眼赤何时两,腰黄几日重。”谓双引重金也。
夏郑公竦以父殁王事,得三班差使,然自少好读书,攻为诗。一日,携所业,伺宰相李文靖公沆退朝,拜于马首而献之。文靖读其句,有“山势蜂腰断,溪流燕尾分”之句,深爱之,终卷皆佳句。翌日,袖诗呈真宗,及叙其死事之后,家贫,乞与换一文资,遂改润州金坛主簿。后数年,举制科,对策庭下,有老宦者前揖曰:“吾阅人多矣,视贤良,他日心贵,乞一诗,以志今日之事。”因以吴绫手巾展于前,郑公乘兴题曰:“帘内衮衣明黼黻,殿前旌旆杂龙蛇。纵横落笔三千字,独对丹墀日未斜。”是年制策高等。平生好为诗,皆有所属,初罢枢府,为南京留守,时有忌疾之者,到部作诗曰:“造化平分荷大钧,腰间新佩玉麒麟。南湖蕴睿日夜栽桃李,准拟濉阳过十春。”又曰:“海雁桥连春水深,略无尘土到花阴。忘机不管人知否,自有沙鸥信此心。”晚年流落,仇敌益众,而抨弹之疏,不辍上闻。因作诗送一台官曰:“弱羽惊弦势未安,孤飞殊不碍鸾。黄金自有双南贵,莫与游人作弹丸。”始王沂公曾当国,郑公为翰林学士,欲撼之,因作《青州诗》曰:“日上西山舞鸾鹤,波翻碧海斗蛟龙。直钩到了成何事,消得君王四履封。”以沂公青人故也。
真宗晚年欲策后,时王旦为宰相,赵安仁参知政事,将问执政,会王旦告病去,遂独问安仁曰:“朕欲以贤妃刘氏为后,卿意何如?”赵对曰:“刘氏出于侧微,恐不可母仪天下。”真宗不怿。翌日,以赵之语告王冀公钦若,冀公曰:“陛下姑问安仁,意欲以何人为后?”异时,上果以冀公之言问,赵对曰:“德妃沈氏乃先朝宰相沈义伦之家,宜可以作配圣主。”真宗翌日以语冀公,冀公曰:“臣固知如此,盖赵安仁尝为沈义伦门客。”真宗深以为然。未几,罢安仁参知政事,转钦若一官,为天书扶持使,刘氏竟立,刘即明肃太后也,冀公权宠自此愈固。
李太后始入掖庭,才十余岁,惟有一弟七岁,太后临别,手结刻丝ひ囊与之,拍其背泣曰:“汝虽沦落颠沛,不可弃此囊,异时我若遭遇,必访汝,以此为物色也。”言讫,不胜呜咽而去。后其弟佣于凿纸钱家,然常以囊悬于胸臆间,未尝斯须去身也。一日苦下痢,势将不救,为纸家弃于道左。有入内院子者,见而怜之,收养于家。怪其衣服百结,而胸悬ひ囊,因问之,具以告院子。院子然惊异,盖尝受旨于太后,令物色访其弟也。复问其姓氏、小字、世系甚悉,遂解其囊。明日,持入示太后,及具道本末。是时太后封宸妃,时真宗已生仁宗皇帝矣,闻之悲喜,遽以其事白真宗,遂官之,为右班殿直,即所谓李用和也。及仁宗立,太后上仙,谥曰章懿,召用和擢以显官,后至殿前都指挥使,领节钺、赠陇西郡王,世所谓李国舅者是也。
杨景宗即章惠太后弟也,太后既入掖庭,景宗无赖,以罪隶军营务,黥墨其面,至无见肤。真宗幸玉清昭应宫,将还内,而六宫皆乘金车,迎驾于道上。景宗以役卒立御沟之外,太后车中指景宗,令问其姓氏骨肉,景宗具以实对,太后泣于车中。景宗惟知其女兄在掖庭,疑其是也,遽呼太后小字及行第,太后大哭曰:“乃吾弟也。”即日上言,官之以右班殿直,后至观察留守。景宗既在仕,遂用药去其黥痕,无芥粟存者,既贵而肥如玉,性恣横,好以木挝击人,世谓之杨骨槌云。始丁晋公作相,造宅于保康门外,景宗时以役夫荷土筑地,及晋公事败,籍没入官,晚年以宅赐景宗,其正寝乃向日荷土所筑之地也,世叹异之。
●卷三
天禧末,真宗寝疾,章献明肃太后渐预朝政,真宗意不能平。寇莱公探知此意,遂欲废章献,立仁宗,策真宗为太上皇,而诛丁谓、曹利用等。于是李迪、杨亿、曹玮、盛度、李遵勖等协力,处画已定,凡诰命,尽使杨亿为之,且将举事。会莱公因醉漏言,有人驰报晋公,晋公夜乘犊车往利用家谋之。明日,利用入,尽以莱公所谋白太后,遂矫诏罢公政事。及真宗上仙,乃指莱公为反,而投海上,其事有类上官仪者,天下冤之。杨亿临死,取当时所为诏诰及始末事迹,付遵勖收之。至章献上仙,遵勖乃抱亿所留书进呈仁宗,及叙陈本末,仁宗尽见当日曲直,感叹再三,遂下诏湔涤其冤,赠莱公中书令,谥曰“忠愍”。又赠杨亿礼部尚书,谥曰“文”,凡预莱公党而被逐者,皆诏雪之。故李淑为亿赠官制曰:“天禧之末,政渐中微,能叶元臣,议尊储极。”盖谓是也。
真宗初上仙,丁晋公、王沂公同在中书,沂公独入札子,乞于山陵已前一切内降文字,中外并不得施行;又乞今后凡两府行下文字,中书须宰臣、参政,密院须枢密使、副、签书员同在,方许中外承受。两宫可其奏。晋公闻之,愕然自失,由是深惮沂公矣。
真宗崩,丁晋公为山陵大礼使,宦者雷允恭为山陵都监。及开皇堂,泉脉坌涌,丁私欲庇覆,遂更不闻奏,擅移数十丈。当时以为移在绝地,于是朝论大喧。是时吕夷简权知开封府,推鞫此狱,丁既久失天下之心,而众咸目为不轨,以至取彼头颅,置之郊社。云云。狱既起,丁犹秉政,许公雅知丁多智数,凡行移、推劾文字,及追证左右之人,一切止罪允恭,略无及丁之语。狱具,欲上闻,丁信以为无疑,遂令许公奏对。公至上前方暴其绝地之事,谓竟以此投海外,许公遂参知政事矣。
丁晋公既投朱崖,几十年。天圣末,明肃太后上仙,仁宗独览万几,当时仇敌多不在要地,晋公乃草一表,极言策立之功,辨皇堂诬构之事,言甚哀切。自以无缘上达,乃外封题云:“启上昭文相公。”是时王冀公钦若执政,丁自海外遣家奴持此启入京,戒云:“须候王公见客日,方得当面投纳。”其奴如戒,冀公得之,惊不敢启封,遽以上闻。仁宗拆表,读而怜之,乃令移道州司马。晋公有诗数首,略曰:“君心应念前朝老,十载飘流若断篷。”又曰:“九万里鹏容出海,一千年鹤许归辽。且作潇湘江上客,敢言瞻望紫宸朝。”天下之人,疑其复用矣。穆修闻丁有道州之徙,作诗曰:“却讶有虞刑政失,四凶何事亦量移?”谓之失人心如此。
丁晋公至朱崖,作诗曰:“且作白衣菩萨观,海边孤绝宝陀山。作《青衿集》百余篇,皆为一字题,寄归西洛。又作《天香传》,叙海南诸香。又作州郡名,配古人姓名诗,又集近人词赋而为之序,及佗记述题咏,各不下百余篇,盖未尝废笔砚也。后移道州,旋以秘书监致仕,许于光州居住。流落贬窜十五年,髭鬓无斑白者,人亦伏其量也。在光州,四方亲知皆会,至食不足,转运使表闻。有旨给东京房钱一万贯,为其子珙数日呼博而尽。临终前半月,已不食,但焚香危坐,默诵佛书,以沉香煎汤,时时呷少许。启手足之际,付嘱后事,神识不乱,正衣冠奄然化去。其能荣辱两忘,而大变不怛,真异人也。
马尚书亮以尚书员外郎、真史馆,使淮南时,吕许公夷简尚为布衣,方侍其父罢江外县令,亦至淮甸,上书求见。马公一阅,知其必贵,遂以女妻之,后许公果为宰相。马公知江宁府,时陈恭公执中以光禄寺丞经过,马接之极厚,且谓曰:“寺丞他日必至真宰。”令其数子出拜曰:“愿以老夫之故,他日少在陶铸之末。”曾谏议致尧性刚介,少许可。一日,在李侍郎虚己坐上,见晏元献公。晏,李之婿也,初为奉礼郎。曾熟视之曰:“晏奉礼他日贵甚,但老夫耄矣,不及见子为相也。”吕许公夷简为相日,文潞公彦博为太常博士,进谒,许公改容礼接,因语之曰:“太博去此十年,当践某位。”夏英公竦谪守黄州,时庞颖公司理参军,英公曰:“庞司理他日富贵远过于我。”既而四公皆至元宰。古云贵人多识贵人,信有之也。
钱文僖公惟演生贵家,而文雅乐善出天性。晚年以使相留守西京,时通判谢绛、掌书记尹洙、留府推官欧阳修,皆一时文士,游宴吟咏,未尝不同。洛下多水竹奇花,凡园囿之胜,无不到者。有郭延卿者,居水南,少与张文定公、吕文穆公游,累举不第,以文行称于乡闾。张、吕相继作相,更荐之,得职官,然延卿亦未尝出仕,葺幽亭,艺花卉,足迹不及城市,至是年八十余矣。一日,文僖率僚属往游,去其居一里外,即屏骑从,腰舆张盖而访之,不告以名氏。洛下士族多,过客众,延卿未始出,盖莫知其何人也。但欣然相接,道服对谈而已。数公疏爽明,天下之选,延卿笑曰:“陋居罕有过从,而平日所接之人,亦无若数君者。老夫甚惬,愿少留,对花小酌也。”于是以陶樽果蔌而进,文僖爱其野逸,为引满不辞。既而吏报申牌,府史牙兵列庭中,延卿徐曰:“公等何官而从吏之多也?”尹洙指而告曰:“留守相公也。”延卿笑曰:“不图相国肯顾野人。”遂相与大笑。又曰:“尚能饮否?”文僖欣然从之,又数杯。延卿之礼数杯盘,无少加于前,而谈笑自若。日入辞去,延卿送之门,顾曰:“老病不能造谢,希勿讶也。”文僖登车,茫然自失。翌日,语僚属曰:“此真隐者也,彼视富贵为何等物耶?”叹息累日不止。
陈恭公执中以卫尉寺丞知梧州,驿递上疏,以乞立储贰。真宗嘉其敢言。翌日临朝,袖其疏以示执政,叹奖久之,召为右正言,然为王冀公所忌。一日,真宗赋御沟柳诗,宣旨自宰相两省皆和进。恭公因进诗曰:“一度春来一度新,翠光长得照龙津。君王自爱天然态,恨杀昭阳学舞人。”
石参政中立事太宗时为馆职,至真宗末年犹为学士。一夕梦朝太宗,面谕以将有进用之意,石谢讫,将下殿,下觉锵然有声,顾视鱼袋坠于墀上。及觉,大异之。不数日,有参政之命,谢日,方拜起,亦觉有声,顾视则鱼袋坠地矣。
皇甫泌,向敏中之婿也,少年纵逸,多外宠,往往涉夜不归。敏中正秉政,每优容之,而其女抱病其笃,敏中妻深以为忧,且有恚怒之词。敏中不得已,具札子乞与泌离婚。一日奏事毕,方欲开陈,真宗圣体似不和,遽离座。敏中迎前奏曰:“臣有女婿皇甫泌。”语方至此,真宗连应曰:“甚好,甚好,会得。”已还内矣。敏中词不及毕,下殿不觉扌文泪,盖莫知圣意如何。已而,传诏中书,皇甫泌特转两官,敏中茫然自失,欲翌日奏论,是夕,女死,竟不能辨直其事也。
文章随时美恶,咸通已后,文力衰弱,无复气格。本朝穆修首倡古道,学者稍稍向之。修性褊讠干少合,初任海州参军,以气陵通判,遂为捃摭削籍,系池州,其集中有《秋浦会遇诗》,自叙甚详。后遇赦释放,流落江外,赋命穷薄,稍得钱帛,即遇盗,或卧病、费竭然后已。是故衣食不能给,晚年得《柳宗元集》,募工镂板,印数百帙,携入京相国寺,设肆鬻之。有儒生数辈至其肆,未评价值,先展揭披阅,修就手夺取,瞑目谓曰:“汝辈能读一篇,不失句读,吾当以一部赠汝。”其忤物如此,自是经年不售一部。
仁宗圣性好学,博通古今,自即位,常开迩英讲筵,使侍讲、侍读日进经史,孜孜听览,中昃忘倦。有林者,自言于《周易》得圣人秘义,每当人君即位之始,则以日辰支干配成一卦,以其象繇为人君所行之事,其说支离诡驳,不近人情。及为侍读,遽奏仁宗曰:“陛下即位,于卦得需,象曰:‘云上于天’,是陛下体天而变化也。其下曰:‘君子以饮食宴乐’,故臣愿陛下频宴游,务娱乐,穷水陆之奉,极玩好之美,则合卦体,当天心,而天下治矣。”仁宗骇其言。翌日,问贾魏公昌朝,魏公对曰:“此乃诬经籍,以文奸言,真小人也。”仁宗大以为然,于是逐,终身不齿录矣。
仁宗圣性仁恕,尤恶深文,狱官有失入人罪者,终身不复进用。至于仁民爱物,孜孜惟恐不及。一日晨兴,语近臣曰:“昨夕因不寐而甚饥,思食烧羊。”侍臣曰:“何不降旨取索?”仁宗曰:“地闻禁中每有取索,外面遂以为例。诚恐自此逐夜宰杀,以备非时供应,则岁月之久,害物多矣。岂可不忍一夕之馁,而启无穷之杀也?”时左右皆呼万岁,至有感泣者。
李淑在翰林,奉诏撰《陈文惠公神道碑》。李为人高亢,少许可与,文章尤尚奇涩。碑成,殊不称文惠之功烈、文章,但云平生能为二韵小诗而已。文惠之子述古等恳乞改去二韵等字,答以已经进呈,不可刊削,述古极衔之。会其年李出知郑州,奉时祀于泰陵,而作恭帝诗曰:“弄牵车挽鼓催,不知门外倒戈回。荒坟断陇才三尺,犹认房陵平伏来。”述古得其诗,遽讽寺僧刻石,打墨百本,传于都下。俄有以诗上闻者,仁宗以其诗送中书,翰林学士叶清臣等言本朝以揖逊得天下,而淑诬以干戈,且臣子非所宜言。仁宗亦深恶之,遂落李所居职,自是运蹇,为侍从垂二十年,竟不能用而卒。
吕许公夷简为郡守,上言乞不税农器。真宗知其可为宰相,记名殿壁,后果正台席。燕肃为郡守,上言:“一应天下疑狱,并具事节,奏取敕裁。”仁宗知其有仁心,后至龙图阁直学士。王安石为翰林学士,因莱州阿芸谋杀夫,以为案问,欲举免所因之罪,主上决意用为辅相。自燕肃之说进,历仁宗、英宗、神宗,三朝之中,凡有奏疑,未始不免死。案问之律行,凡临劾而首陈者,皆得原减。所谓仁人之言,其利博也。
五代任官,不权轻重,凡曹、掾、簿、尉,有龌龊无能,以至昏耄不任驱策者,始注为县令。故天下之邑,率皆不治,甚者诛求刻剥,猥迹万状,至今优诨之言,多以长官为笑。及范文正公仲淹乞令天下选人,用三员保任,方得为县令,当时推行其言,自是县令得人,民政稍稍举矣。
唐末西北蕃在者有回鹘、吐蕃,而吐蕃又分为唃厮啰,始甚盛强,自祥符间,衄于三都谷,势遂衰弱,视中国为神明,惕息不敢动。异时,与回鹘皆遣使,自兰州入镇戎军,以修朝贡。及元昊将叛,虑唃氏制其后,举兵攻破莱州诸羌,南侵至于马衔山,筑瓦川会,断兰州旧路,留兵镇守。自此唃氏不能入贡,而回鹘亦退保西州,元昊遂叛命,久为边害。朝廷虑之,议者以为唃氏尚在河、隍间,又与元昊世仇,傥遣使通谕朝廷之意,使西戎有后顾之忧,则边备解矣。仁宗然之。宝元二年,遣屯田员外郎刘涣奉使,涣自古渭州抵青塘城,始与唃氏遇,涣为述朝廷之意,因以邈川都统爵命授之,俾掎扌角以攻元昊。厮啰谢恩大喜,请举兵助中国讨贼,自此元昊始病于牵制,而唃氏复与中国通矣。
宝元中,御史府久阙中丞。一日,李淑召对,仁宗偶问以宪长久虚之故。李奏曰:“此乃吕夷简欲用苏绅,臣闻夷简已许绅矣。”仁宗疑之。异时,因问许公曰:“何故久不除中丞?”许公奏曰:“中丞者,风宪之长,自宰相而下,皆得弹击,其选用,当出圣意,臣等岂敢铨量之?”仁宗颔之,自是知其直矣。
范文正公仲淹少贫悴,依睢阳朱氏家,常与一术者游。会术者病笃,使人呼文正而告曰:“吾善炼水银为白金,吾儿幼,不足以付,今以付子。”即以其方与所成白金一斤封志,内文正怀中。文正文辞避,而术者气已绝。后十余年,文正为谏官,术者之子长,呼而告之曰:“而父有神术,昔之死也,以汝尚幼,故俾我收之。今汝成立,当以还汝。”出其方并白金授之,封识宛然。
王文康公苦淋,百疗不瘥,洎为枢密副使,疾顿除,及罢,而疾复作。或戏之曰:“欲治淋疾,惟用一味枢密副使,仍须常服,始得不发。”梅金华询久为侍从,急于进用,晚年多病,石参政中立戏之曰:“公欲安乎?惟服一清凉散即瘥也。”盖两府在京,许张青盖耳。
●卷四
狄青之征侬智高也,自过桂林,即以辨色时先锋行,先锋既行,青乃出帐,受衙罢,命诸将坐,饮酒一卮,小餐,然后中军行,率以为常。及顿军昆仑关下,翌日,将度关,辰起,诸将张立甚久,而青尚未坐。殆至日高,亲吏疑之,遽入帐周视,则不知青所在,诸将方相顾惊怛,俄有军候至曰:“宣徽传语诸官,请过关吃饭。”方知青已微服,同先锋度关矣。欧阳文忠公修自言,初移滑州,到任,会宋子京曰:“有某大官,颇爱子文,俾我求之。”文忠遂授以近著十篇。又月余,子京告曰:“某大官得子文读而不甚爱,曰:‘何为文格之退也?’”文忠笑而不答。既而文忠为知制诰,人或传有某大官极称一丘良孙之文章,文忠使人访之,乃前日所投十篇,良孙盗为己文以贽,而称美之者,即昔日子京所示之某大官也。文忠不欲斥其名,但大笑而已。未几,文忠出为河北都转运使,见邸报,丘良孙以献文字,召试拜官,心颇疑之,及得所献,乃令狐挺平日所著之《兵论》也,文忠益叹骇。异时为侍从,因为仁宗道其事,仁宗骇怒,欲夺良孙官。文忠曰:“此乃朝廷已行之命,但当日失于审详,若追夺之,则所失又多也。”仁宗以为然,但发笑者久之。
京师百司库务,每年春秋赛神,各以本司余物货易,以具酒馔,至时,吏史列坐,合乐终日。庆历中,苏舜钦提举进奏院,至秋赛,承例货拆封纸以充。舜钦欲因其举乐,而召馆阁同舍,遂自以十金助席,预会之客,亦醵金有差。酒酣,命去优伶,却吏史,而更召两军女伎。先是,洪州人太子中舍李定愿预醵厕会,而舜钦不纳。定衔之,遂腾谤于都下。既而御史刘元瑜有所希合,弹奏其事。事下右军穷治,舜钦以监主自盗论,削籍为民。坐客皆斥逐,梅尧臣亦被逐者也。尧臣作《客至》诗曰:“客有十人至,共食一鼎珍。一客不得食,覆鼎伤众宾。”盖为定发也。
刘待制元瑜既弹苏舜钦,而连坐者甚众,同时俊彦,为之一空。刘见宰相曰:“聊为相公一网打尽。”是时南郊大礼,而舜钦之狱,断于赦前数日。舜钦有诗曰:“不及鸡竿下坐人”,盖谓不得预赦免之囚也。舜钦死,欧阳文忠公序其文集,叙及赛神之事,略曰:“一时俊彦,举网而尽矣”,盖述御史之言也。舜钦以大理评事、集贤校理废为民,后二年,得湖州长史,年四十余,卒。
范文正公仲淹为参知政事,建言乞立学校、劝农桑、责吏课、以年任子等事,颇与执政不合。会有言边鄙未宁者,文正乞自往经抚,于是以参知政事为河东陕西安抚使。时吕许公夷简谢事居圃田,文正往候之,许公问曰:“何事遽出也?”范答以“暂往经抚两路,事毕即还矣。”许公曰:“参政此行,正蹈危机,岂复再入?”文正未谕其旨,果使事未还,而以资政殿学士知州。
王禹偁在太宗末年以事谪守滁州,到任谢表略曰:“诸县丰登,苦无公事;一家饱暖,全荷君恩。”禹偁有遗爱,滁州怀之,画其像于堂以祠焉。庆历中,欧阳修责守滁州,观禹偁遗像而作诗曰:“偶然来继前贤迹,信矣皆如昔日言。诸县丰登少公事,一家饱暖荷君恩。想公风采犹如在,顾我文章不足论。名姓已光青史上,壁间容貌任尘昏。”盖用其表中语也。
苏舜钦奏邸之会,预坐者多馆阁同舍,一时被责十余人。仁宗临朝,叹以轻薄少年,不足为台阁之重。宰相探其旨,自是务引用老成,往往不惬人望。甚者,语言文章,为世所笑,彭乘之在翰林,杨安国之在经筵是也。
御史有阍吏,隶台中四十余年,事二十余中丞矣,颇能道其事,尤善评其优劣。每声诺之时,以所执之梃,视中丞之贤否,中丞贤则横其梃,中丞不贤则直其梃。此语喧于缙绅,凡为中丞者,唯恐其梃之直也。范讽为中丞,闻望甚峻,阍吏每声诺,必横其梃。一日,范视事,次日,阍吏报事,范视之,其梃直矣。范大惊,立召问曰:“尔梃忽直,岂睹我之失耶?”吏初讳之,苦问,乃言曰:“昨日见中丞召客,亲谕庖人以造食,中丞指挥者数四。庖人去,又呼之,复丁宁教诫者,又数四。大凡役人者,授以法而睹其成,苟不如法,有常刑矣,何事喋喋之繁?若使中丞宰天下之事,不止一庖人之任,皆欲如此喋喋,不亦劳而可厌乎?某心鄙之,不知其梃之直也。”范大笑,惭谢,明日视之,梃复横矣。
楚执中性滑稽,谑玩无礼。庆历中,韩魏公琦帅陕西,将四路进兵,入平夏,以取元昊,师行有日矣。尹洙与执中有旧,荐于韩公,执中曰:“虏之族帐无定,万一迁徙深远,以致我师,无乃旷日持久乎?”韩公曰:“今大兵入界,则倍道兼程矣。”执中曰:“粮道岂能兼程耶?”韩公曰:“吾已尽括关中之驴运粮,驴行速,可与兵相继也。万一深入,而粮食尽,自可杀驴而食矣。”执中曰:“驴子大好酬奖。”韩公怒其无礼,遂不使之入幕。然四路进兵,亦竟无功也。
章懿太后之葬也,明肃方听政,有旨令凿内城垣以出柩。是时吕文靖公夷简当国,遽求对,而明肃已揣知其意,止令入内都知罗崇勋问有何事。文靖具奏凿垣非礼,宜开西华门以出神柩。明肃使崇勋报曰:“向夷简道,岂意卿亦如此也。”文靖答曰:“臣备位宰相,朝廷大事当廷争,太后不允,臣终不退。”崇勋三返,而太后之意不回。文靖正色谓崇勋曰:“宸妃诞育圣主,而送终之礼如此,异时治今日之事,莫道夷简不争。太尉日侍太后左右,不能开述讽导,当为罪魁矣。”崇勋大惧,驰告明肃,于是始允所请。
王文正公曾在中书,得光州奏秘书监致仕丁谓卒。文正顾谓同列曰:“斯人平生多智数,不可测,其在海外,犹能用智而还,若不死,数年,未必不复用。斯人复用,则天下之不幸可胜言哉?吾非幸其死也。”
英宗即位之初,有著作佐郎甄履献《继圣图》,其序大略曰:“昔景德戊申岁,天书降,后二十四年,陛下降生之日,复是天庆节,是天书于二纪已前,为陛下降圣之兆也。又迩来市民染帛,以油渍紫色,谓之油紫,油紫者,犹子也,陛下濮安懿王之子,视仁宗为诸父,此犹子之义也。”又云:“京师自二年来,里巷间多云‘着个羊’。陛下生于辛未,羊为未神,此又语瑞也。”又以御名拆其点画,使两日相并,为离明继照之义,其言诡诞不经。英宗圣性高明,尤恶谀谄,书奏,怒其妖妄,御批送中书,令削官停任,天下服其神鉴。
治平间,河北凶荒,继以地震,民无粒食,往往贱卖耕牛,以苟延岁月。是时,刘涣知澶州,尽发公帑之银以买牛。明年,震摇息,逃民归,无牛以耕,而其价腾踊十倍。涣复以所买牛,依元直卖与。是故河北一路,唯澶州不失所,由涣权宜之术也。
神宗皇帝在春宫时,极冲幼,孙思恭为侍读,一日,讲《孟子》,至“多助之至,天下顺之。寡助之至,亲戚畔之。”思恭泛引古今助顺之事,而不及亲戚畔之者。主上顾曰:“微子,纣之诸父也,抱祭器而入周,非亲戚畔之耶?”思恭释然骇服。上之明睿,可谓闻一知十矣。
熙宁十年夏,京辅大旱,主上以祈祷未应,圣虑焦劳,一夕,梦异僧吐云雾致雨,翌日,甘澍滂足,遂以其像求之佛阁中,乃第十尊罗汉也。上之精虔感应如此。时集贤王丞相有《贺雨诗》,略曰:“良弼为霖孤宿望,神僧作雾应精求。”即其事也。
欧阳修致仕,居颍,蔡承禧经由颖上,谒于私第,从容言曰:“公德望隆重,朝廷所倚,未及引年而遽此高退,岂天下所望也?”欧阳公曰:“吾与世多忤,晚年不幸为小人诬蔑,止有进退之节,不可复令有言而俟逐也,今日乞身已为晚矣。”小人盖指蒋之奇也。欧阳公在颍,惟衣道服,称六一居士,又为传以自序。
王荆公安石当国,以徭役害民,而游手无所事,故率农人出钱,募游手给役,则农役异业,两不相妨。行之数年,荆公出判金陵,荐吕惠卿参知政事。惠卿用其弟温卿之言,使免役钱依旧,而拨诸路闲田募役。既而闲田少,役人多,不能均济,天下方患其法不可,而中丞邓绾又言惠卿意在是甲毁乙,故坏新法。于是不行温卿之言,依旧给钱募役。王荆公当国,始建常平钱之议,以谓百姓当五谷青黄未接之时,势多窘迫,贷钱于兼并之家,必有倍蓰之息,官于是结甲请钱,每千有二分之息,是亦济贫民而抑兼并之道,而民间呼为青苗钱。范镇时以翰林学士知通进银台司,误会此意,将谓如建中间税青苗于田中也,遽上疏,略曰:“常平仓始于汉之盛时,贵而散之,贱而佥之,虽尧舜无易也。青苗者,荒乱之世,所谓青苗在田,贱估其直,敛收未毕,而先责其偿,此盗跖之法也。今以盗跖之法,变唐虞不易之政,此人情所以不安,而中外所以惊疑也。”疏奏请停之,众谓不然,遂落翰林学士守本官致仕。制有“举直错枉,古之善政;服谗搜慝,义所当诛。”盖谓是也。
常平法既行,而同知谏院孙觉上言:“府界诸县百姓率不愿请,往往追呼抑配,深为民害。”主上俾觉同府界提点往诸县体量,有无追呼抑配之事。孙面奏曰:“敢不虔奉诏旨,即日治行。”既而又上疏曰:“臣闻古者设官,有言之者,有行之者,故言者不责其必行,行者不责其能言。臣备员谏省,以言语为官矣,又能一一而行之乎?所有体量指挥,望赐寝罢。”主上怒其反复,落同修起居注,知广德军。
曾布为三司使,极论京师市易不便,其大概以为天下之财匮乏,良由货不流通,货不流通,由商贾不行,商贾不行,由兼并之徒巧为挫抑,故朝廷设市易司于京师,以售四方之货,常低昂其价,使高于兼并之家,低于倍蓰之直,而官不失二分之息,则商贾自然无滞矣。虽然官中非觊利也,特欲抑兼并耳,必也官无可买,官无可卖,即是兼并不敢侵谋,而市易之法行也。今吕嘉问提举市易,乃差官于四方买物货,集客旅,须候官中买足,方得交易,以息钱多寡为官吏殿最,故官吏牙人惟恐裒之不尽,而取息不伙,则是官中自为兼并,殊非置市易之本意也。事下两制详议,而吕惠卿以为沮坏新法,王荆公大怒,遂置狱劾其事。又三司会计差失,即以为上书诈不实,曾落翰林学士、知制诰,以起居舍人知饶州,惠卿遂参知政事矣。而市易差官置物裒息酬劳如故。
常秩以处士起为左正言,直集贤院,判国子监。不逾年,待制宝文阁,兼判太常寺。中间谒告归汝阴时,主上特降诏起之,降诏自秩始也。会放进士徐铎榜,秩密以太学生之薄于行者,籍名于方册,贮怀袖间,每唱名有之,则揭册指名进呈,乞赐黜落,如是者三四。上方披阅试卷,或与执政语,往往不省秩言,秩大以为阻,遂谒告不朝。一日,翰林垦罨娣阶?禁中,俄有报太常寺吏人到院者,绘昔常判寺,立命至前,乃故吏也。询其来之故,即云:“常待制以谒告月余,未有诏起,令探刺消息。”杨曰:“此禁中,汝得妄入乎?我若置汝于法,则连及待制,汝速出,无取祸也。”先是,秩未谒告时,差护向经葬事,至是经葬有日,上亲奠祭,护葬官例合迎驾,秩不候朝参而出,迎驾于经门,上祭奠毕,登辇而去,亦不顾秩,秩愈不得意。或告以不朝参而出就职,又尝私觇禁中,台官欲有言者,秩大恐,遂以病还汝阴,既而卒。或云,方卒时,狂乱若心疾,将自杀者,然未得其详。
●卷五
王安国性亮直,嫉恶太甚。王荆公初为参知政事,闲日因阅读晏元献公小词而笑曰:“为宰相而作小词,可乎?”平甫曰:“彼亦偶然自喜而为尔,顾其事业岂止如是耶!”时吕惠卿为馆职,亦在坐,遽曰:“为政必先放郑声,况自为之乎!”平甫正色曰:“放郑声,不若远佞人也。”吕大以为议己,自是尤与平甫相失也。
熙宁六、七年,河东、河北、陕西大饥,百姓流移于京西就食者,无虑数万,朝廷遣使赈恤。或云,使者隐落其数,十不奏一,然而流连襁负,取道于京师者,日有千数。选人郑侠监安上门,遂画《流民图》,及疏言时政之失,其辞激讦讥讪,往往不实。书奏,侠坐流窜,而中丞邓绾、知谏院邓润甫言“王安国尝借侠奏稿观之,而有奖成之言,意在非毁其兄”。是时平甫以著作佐郎、秘阁校理判官告院,坐此放归田里。逾年,起为大理寺丞,监真州粮料院,不赴而卒。平甫天下之奇才,黜非其罪,而又不寿,世甚叹息。台官希执政之旨,且将因此以冫免荆公也。余尝为挽词二首,颇道其事,云:“海内文章杰,朝廷亮直闻。黄琼起处士,子夏遽修文。贝锦生迁怒,江湖久离群。伤心王佐略,不得致华勋。”又曰:“今日临风泪,萧萧似绠縻。空怀徐絮,谁立郑玄碑?无力酬推毂,平时愤抵。何人令枉状?路粹岂能为?”盖为是也。
冯京与吕惠卿同为参知政事,吕每有所为,冯虽不抑,而心不以为善,至于议事,亦多矛盾。会郑侠狱起,言事者以侠尝游京之门,推劾百端,冯竟以本官知亳州。岁余,加资政殿学士、知渭州。舍人钱藻当制,有“大臣进退,系时安危”,及“持正莫回,一节不挠”之语。中丞邓绾惧冯再入,又将希合吕公,遽言:“冯京预政日久,殊无补益,而曰‘系时安危’;京朋邪徇俗,怀利私己,而曰‘持正不挠’。乞罢钱藻,以谕中外。”而藻竟罢直院。%熙宁七年,元绛为三司使,宋迪为判官。迪一日遣使煮药,而遗火延烧计府,自午至申,焚伤殆尽。方火炽,神宗御西角楼以观,是时章以知制诰判军器监,遽部本监役兵往救火,经由阁楼以过。上顾问左右,以为对。翌日,迪夺官勒停,绛罢使,以章代之。
国朝旧制,父子兄弟及亲近之在两府者,与侍从执政之官,必相回避。熙宁初,吕公弼为枢密,其弟公著除御史中丞,制曰:“久欲登于近用,尚有避于当途。”公弼闻之,义不能安,遂乞罢枢府,久之,以观文殿学士知并州。
神宗即位,岐王、嘉王犹在禁中,秘书丞章辟光献言乞迁于外,而朝论以为疏远小臣,妄论离间,於义当诛。有旨送中书,王荆公以为其言非过,依违不行。会中丞吕诲极言其不可,而兼及荆公,遂夺辟光官,降衡州监税。
延州当西戎三路之冲,西北金明寨,正北黑水寨,东北怀宁寨,而怀宁直横山,最为控要。顷年,薛向、种谔取绥州,建为绥德城,据无定河,连野鸡谷,将谋复横山,而朝廷责其擅兵,二人者皆黜罢。熙宁五年,韩丞相绛以宰相宣抚陕西,复取前议,遂自绥州以北,筑宾草坪,正东筑吴堡,将城银州,会抽沙,不可筑而罢,遂建罗兀城,欲通河东之路。既而日月淹久,粮运不继,言事者屡沮止之。旋属庆州卒叛,遽班师,韩以本官知邓州,副使吕大防夺职,知临江军,弃罗兀等城,而河东路不可通矣。
李士宁者,蜀人,得导气养生之术,又能言人休咎。王荆公与之有旧,每延于东府,迹甚熟。荆公镇金陵,吕惠卿参大政,会山东告李逢、刘育之变,事连宗子世居,御史府、沂州各起狱推治之。劾者言士宁尝预此谋,敕天下捕之,狱具,世居赐死,李逢、刘育磔于市,士宁决杖,流永州,连坐者甚众。始兴此狱,引士宁者,意欲有所诬蔑,会荆公再入秉政,谋遂不行。
太一宫旧在京城西苏村,谓之西太一。熙宁初,百官奏太一临中国,主天下康阜,诏作宫於京城之东南隅,谓之中太乙。方蒇事,命三司副使李寿朋往苏村祭告,是日寿朋饮酒食肉而入,俄得疾于殿上,扶归斋厅,七窃流血,肩舆上道,未及国门而卒。
翰林故事,学士每白事于中书,皆公服ヒ鞋坐玉堂,使院吏入白,学士至,丞相出迎,然此礼不行久矣。章为知制诰直学士院,力欲行之。会一日,两制俱白事于中书,其中学士皆孛足秉笏,而独散手ヒ鞋。翰林故事,十废七八,忽行此礼,大喧物议,而中丞邓绾尤肆诋毁。既而罢直院,而ヒ鞋之礼,后亦无肯行之者。
熙宁四年,王荆公当国,欲以朱柬之监左藏库,柬之辞曰:“左帑有火禁,而年高,宿直非便。闻欲除某人勾当进奏院,实愿易之。”荆公许诺。翌日,于上前进某人监左藏库,上曰:“不用朱柬之监左藏库,何也?”荆公震骇,莫测其由。上之神机临下,多知外事,虽纤微,莫可隐也。
熙宁七年,王荆公初罢相,以吏部尚书、观文殿学士知金陵,荐吕惠卿为参政而去。既而吕得君怙权,虑荆公复进,因郊祀,荐荆公为节度使平章事。方进札,上察见其情,遽问曰:“王安石去不以罪,何故用赦复官?”惠卿无以对。明年,复召荆公秉政,而王、吕益相失矣。
王安国著《序言》五十篇,上初即位,韩绛、邵亢为枢密副使,同以《序言》进,上御批称美,令召试学士院,将不次进用,而大臣有不喜者,止得两使职官,后辟为西京国子监教授。后中丞吕诲弹奏王荆公,犹以为推恩太重。平甫博学,工文章,通古今,达治道,劲直寡合,不阿时之好恶,虽与荆公论议亦不苟合,故异时执政得以中伤,而言事者谓非毁其兄,遂因事逐之,天下之人皆以为冤。其死也,余以文祭之,略曰:“人望二纪而仅获寸进,谗夫一言而应声榻翼。”盖谓是也。
王观文韶始为建昌军司理参军,时蔡枢密挺提点江西刑狱,一见知其必贵,顾待甚厚。数年,蔡知庆州,王调官关中,遂谒蔡於庆阳,且言将应制科,欲知西事本末。蔡遂以前后士大夫之言,及边事者皆示之,其间有向宝议洮河一说,王悦之,以为可行。后掌秦州机宜,遂乞复洮河故地。朝廷命韶兼管勾蕃部,自是其谋浸广,欲尽取兰州、鄯、廓,知秦州李师中以为不可,而言事者亦多非沮,朝廷令王克臣乘驿参验其事,克臣亦依违两可。既而郭逵等又劾韶侵盗官物,兴起大狱,俾蔡确推勘,蔡明其无罪,自是君相之意,断然不疑。不数年,克青唐、武胜,城熙河,取洮、岷、叠、宕、西团,为熙河一路,由上意不疑所致也。
职方郎中胡收,判吏部南曹岁满,除知兴元府。先是,由判曹得监司者甚矣,收素有此望,洎得郡,殊自失,历干执政,皆不允。时陈升之知枢密院,收往谒求荐,陈公辞以备位执政,不当私荐一士。收愀然叹息曰:“兴元道远,收本浙人,家贫无力之任,惟有两女当卖人为婢,庶得赀以行耳。”陈公鄙其言,遽索汤使起,收得汤,三奠於地,而辞去,陈大骇。是时,收将还浙右待阙,已登舟,其日作诗书于船窗云:“西梁万里何时到?争似怀沙入九泉。”是夕,溺死汴水。初执政以收无正室,凝奸吏谋杀者,方将穷治,会陈公言卖女奠汤事,及得牖间自题之句,方信其失心而赴水也。
吕升卿为京东察访使,游泰山,题名于真宗御制《封禅碑》之阴,刊夹刂拓本,传于四方。后二年,升卿判国子监,会蔡承禧为御史,言其题名事,以为大不恭,遂罢升卿判监。即而邓绾又言升卿兄弟顷居丧润州,尝令华亭知县张若济置买土田,若济遂因此贷部民朱庠、卫公佐、吴延亮、卢及远、押司录事王利用等钱四千余贯,强买民田。既而若济坐赃事发,惠卿已在中书,百计营救,及言惠卿缴亲情干挠政事,如此等事凡十余端,猥不可具载。朝廷起狱於秀州,既而惠卿罢参知政事,以本官知毫州,升卿和州监酒税,温卿勒停,张若济除名编管,缘此党人降黜者纷纷矣。
王荆公秉政,更新天下之务,而宿望旧人议论不协,荆公遂选用新进,待以不次,故一时政事不日皆举,而两禁台阁内外要权莫匪新进之土也。暨三司论市易,而吕参政指为沮法,荆公以为然,坚乞罢相。神宗重违其意,自礼部侍郎、昭文馆大学士改吏部尚书、观文殿大学士知江宁府,麻既出,吕嘉问、张谔持荆公而泣,公慰之曰:“已荐吕惠卿矣”。二子收泪,及惠卿入参政,有射羿之意,而一时之士见其得君,谓可以倾夺荆公矣,遂更朋附之,既而邓绾、邓润甫枉状废王安国,而李逢之狱又挟李士宁以撼荆公,又言《熙宁编敕》不便,乞重编修,及令百姓手实供家财,以造簿,又欲给田募役以破役法,其他夤缘事故非议前宰相者甚众,而朝廷纲纪几于烦紊,天下之人复思荆公,天子断意,再召秉政。邓绾惧不自安,欲弭前迹,遂发张若济事,反攻惠卿。朝廷俾张谔为两浙路察访,以验其事。谔犹欲掩覆,而邓绾复观望意旨,荐引匪人,于是惠卿自知不安,乃条列荆公兄弟之失数事面奏,意欲上意有贰。上封惠卿所言以示荆公,故荆公表有“忠不足以取信,故事事欲其自明;义不足以胜奸,故人人与之立敌。”盖谓是也。既而惠卿出亳州,绾落御史中丞,以本官知虢州,张谔落直舍人院,降官停任,其他去者不一,门下之人皆无固志。荆公无与共图事者,又复请去,而再镇金陵。故诗有:“纷纷易变浮云白,落落难终老柏青。”盖谓是也。
王荆公再为相,承党人之后,平日肘腋尽去,而在者已不可信,可信者又才不足以任事。平日惟与其子谋议,而又死,知道之难行也,于是慨然复求罢去,遂以使相再镇金陵。未几,纳节,求闲地,久之,得会灵观使,居于金陵。一日,豫国夫人之弟吴生者,来省荆公,寓止于佛寺行香厅。会同天节建道场,府僚当会于行香厅,太守叶均使人白遣吴生,吴生不肯迁。洎行香毕,大会于其厅,而吴生于屏后骂不止。叶均俯首不听,而转运使毛抗、判官李琮大不平之,牒州令取问。州遣二皂持牒追吴生,吴生奔荆公家以自匿,荆公初不知其事也。顷之,二皂至门下,云:“捕人”,而喧忿于庭,荆公偶出见之,犹纷纭不已,公叱二皂去。叶均闻之,遂杖二皂,而与毛抗、李琮皆诣荆公谢,以公皂生疏,失于戒束。荆公唯唯不答,而豫国夫人于屏后叱均、抗等曰:“相公罢政,门下之人解体者十七八,然亦无敢捕吾亲属于庭者。汝等乃敢尔耶?”均等趋出,会中使抚问适至,而闻争厅事。中使回日,首以此奏闻。于是叶钧、毛抗、李琮皆罢,而以吕嘉问为守。又除王安上提点江东刑狱,俾迁治于所居金陵。
熙宁三年,京辅猛风大雪,草木皆稼,厚者冰及数寸,既而华山震阜,头谷圮折数十百丈,荡摇十余里,覆压甚众,唐天宝中冰稼而宁王死,故当时谚曰:“冬凌树稼达官怕”,又诗有“泰山其颓,哲人其萎”之说,众谓大臣当之,未数年,而司徒侍中魏国韩公琦薨,王荆公作挽词,略曰:“冰稼尝闻达官怕,山颓今见哲人萎。”盖谓是也。
●卷六
韩魏公以病乞乡郡,遂以使相侍中判相州,既而疾革,一夕,星陨于园中,枥马皆鸣,翌日,公薨。上为神道碑,具述其事。
熙宁初,朝廷初置条列司,诸路各置提举常平司,及常平线,收二分之息。时魏公镇北都,上章论其事,乞罢诸路提举官,常平法依旧,不收二分之息。魏公精于章表,其说从容详悉,无所伤忤。有皇城使沈惟恭者辄令其门客孙作魏公之表云:“欲兴晋阳之甲,以除君侧之恶。”表成,惟恭以示ト门使李评,评夺其稿以闻。上大骇,下惟恭、孙大理,而御史中丞吕公著因便坐奏事,犹以言为实。上出魏公章送条例司,惟恭流海上,孙杖杀于市,罢公著中丞,出知颍州,制曰:“比大臣之抗章,因便坐而与对,乃厚诬方镇,有除恶之谋,深骇予闻,乖事理怠!备且?此耳。
韩魏公,庆历中以资政殿学士知扬州,时王荆公初及第,为校书郎、签书判官厅事,议论多与魏公不合。洎嘉末,魏公为相,荆公知制诰,因论萧注降官词头,遂上疏争舍人院职分,其言颇侵执政,又为纠察刑狱,驳开封府断争鹌鹑公事,而魏公以开封为直,自是往还文字甚多。及荆公秉政,又与常平议不合,然而荆公每评近代宰相,即曰:“韩公德量才智,心期高远,诸公皆莫及也。”及魏公薨,荆公为挽词曰:“心期自与众人殊,骨相知非浅丈夫。”又曰:“幕府少年今白发,伤心无路送灵而。”
王荆公再罢政事,吴丞相充代其任。时沈括为三司使,密条常平役法之不便者数事,献于吴公,吴公得之,袖以呈上,上始恶括之为人。而蔡确为御史知杂,上疏言:“新法始行,朝廷恐有未便,故诸路各出察访,以视民之愿否。是时沈括实为两浙路察访使,还,盛言新法可行,百姓悦从,朝廷以其言为信,故推行无疑。今王安石出,吴充为相,括乃徇时好恶,诋毁良法,考其前后之言,自相背戾如此。况括身为近侍,日对清光,事有可言,自当面奏,岂可以朝廷公议私于宰相,乃挟邪害正之人,不可置在侍从。”疏奏,落括翰林学士、知制诰,以本官知宣州。
京师有僧化成能推人命贵贱,予尝以王安国之命问之。化成曰:“平甫之命,绝似苏子美。”及平甫放逐,逾年,复大理寺丞,既卒,年四十七,与舜钦官职废斥、年寿无小异者。
熙宁十年,京师旱,上焦劳甚,枢密副使王韶言:“昔桑弘羊为汉武帝笼天下之利,是时卜式乞烹弘羊以致雨。今市易务裒剥民利,十倍弘羊,而比来官吏失于奉行者多至黜免。今之大旱皆由吕嘉问作法害人,以致和气不召,臣乞烹嘉问以谢天下,宜甘泽之可致也。”
王安国,熙宁六年冬直宿崇文院,梦有邀之,至海上,见海中宫殿甚盛,其中乐作笙箫鼓吹之伎甚众,题其宫曰“灵芝宫”,邀平甫者,欲与之俱往。有人在宫侧,隔水止之曰:“时未至,且令去,他日迎之至此。”平甫恍然梦觉,禁中已鸣钟矣。平甫颇自负其不凡,为诗以纪之曰:“万顷波涛木叶飞,笙箫宫殿号灵芝。挥毫不似人间世,长乐钟来梦觉时。”后四年,平甫病卒,其家哭,讯之曰:“君尝梦往灵芝宫,其果然乎,当以兆告我。”是夕暮奠,若有音声接于人者,其家复哭,以钱卜之曰:“往灵芝宫,其果然乎?”卜曰:“然。”又三年,太常寺曾阜梦与平甫会,因语之曰:“平甫不幸早世,今所处良苦如何?”但见平甫笑不止,傍一人曰:“平甫已列仙官矣,其乐非尘世比也。”阜方喜甚而寤。
熙宁五年,辰州人张翘与流人李资诣阙献书,言:“辰州之南江,乃古锦州,地接施、黔、羊,世为蛮人向氏、舒氏、田氏所据。地产朱砂、水银、金、布、黄蜡,良田数千万顷,入路无山川之扼。若朝廷出偏师压境上,臣二人说之,可使纳土为郡县。”书奏,即以章察访荆湖南、北路,经制南江事。章次辰州,遂令李资、张、明夷中、僧愿成等十余人入境,以宣朝廷之意。资等褊宕无谋,{衣}慢夷境,遂为蛮酋田元猛所杀。章知不可以说下也,即进兵诛斩,而建沅、懿等州。又以潭之梅山、邵之飞山为苏方、杨光潜所据,遂乘兵势进克梅山,建安化县。又令李诰将兵取光潜,师至飞山,扼险不能度而还。当是时张颉居忧于鼎州,目其事,遂以书诋朝贵,言“南江杀戮过甚,无辜者十有八九,以至浮尸塞江,下流之人,不敢食鱼者数月。”病其说,且欲分功以啖之,乃上言:“昔张颉知潭州益阳县,尝建取梅山之议,今臣成功,乃用颉之议也。”朝廷赐颉绢三百匹,而执政犹患其异议。会颉服阕,乃就除为江淮发运使,便道之官,而不敢食鱼之说息矣。
王荆公当国,郭祥正知邵州武冈县,实封附递奏书,乞以天下之计专听王安石区画,凡议论有异于安石者,虽大吏亦当屏黜。表辞亦甚辨畅,上览而异之,一日问荆公曰:“卿识郭祥正否?其才似可用。”荆公曰:“臣顷在江东尝识之,其为人才近纵横,言近捭阖,而薄于行,不知何人引荐,则圣聪闻知也。”上出其章以示荆公,荆公耻为小人所荐,因极口陈其不可用而止。是时祥正方从章辟,以军功迁殿中丞,及闻荆公上前之语,遂以本官致仕。
李师中平日议论多与荆公违戾,及荆公权盛,李欲合之,乃于舒州作傅岩亭,盖以公尝ヘ舒,而始封又在舒也。吴孝宗对策,方诋熙宁新法。既而复为《巷议》十篇,言闾巷之间,皆议新法之善,写以投荆公。荆公薄其翻覆,尤不礼之。
本朝状元及第,不五年即为两制,亦有十年至宰相者。章衡滞于馆职甚久,熙宁初冬月,圣驾出,馆职例当迎驾,方序立次,衡顾同列而叹曰:“顷年迎驾于此,眼看冻倒掌禹锡,倏忽已十年矣。”执政闻而怜之,遂得同修起居注。
京师春秋社祭,多差两制摄事。王仆射为内外制十五年,祭社者屡矣。熙宁四年,复以翰林承旨摄太尉,因作诗曰:“鸡声初动晓骖催,又向灵坛饮福杯。自笑怡怡不辞醉,明年强健更须来。”是冬,遂参知政事。
蔡挺自宝元已后历边任,至于熙宁初犹帅平凉,会边境无事,作乐歌以教边人,有“谁念玉关人老”之句,此曲盛传都下,未几召为枢密副使。
曾肇为集贤校理兼国子监直讲,修将作监敕,会其兄布论市易事被谪,执政怨未已,遂罢肇主判,滞于馆下,最为闲冷,又多希旨窥伺之者,众皆危之,曾处之恬然无闷。余尝赠之以时,有“直躬忘坎陷,祥履任Лヴ。”盖谓是也。既而曾鲁公公亮薨,肇撰次其《行状》,上览而善之,即日有旨除史院编修官,复得主判局务。
进士及第后,例期集二月,其醵罚钱,奏宴局什物皆请同年分掌,又选最年少者二人为探花,使赋诗,世谓之探花郎,自唐以来榜榜有之。熙宁中,吴人余中为状元,首乞罢期集,废宴席探花,以厚风俗,执政从之,既而擢中为国子监直讲,以为斯人真可以厚风俗矣。未几,坐受举人贿赂而升名第事下御史府,至荷校参对,狱具,停废。熙宁执政者力欲致风俗之厚,士人多为不情之事以希合,故中以探花为败风俗,而身抵赇墨之罪,此不情之甚者也。
陈绎晚为敦朴之状,时谓之“热熟颜回”。熙宁中,台州推官孔文仲举制科,庭试对策,言时事有可痛哭太息者,执政恶而黜之。绎时为翰林学士,语于众曰:“文仲狂躁,乃杜园贾谊也。”王平甫笑曰:“杜园贾谊可对热熟颜回。”合座大噱,绎有惭色。杜园热熟,皆当时鄙语。
熙宁八年,王荆公再秉政,既逐吕惠卿,而门下之人复为谀媚以自安。而荆公上告求去尤切,有练亨甫者谓中丞邓绾曰:“公何不言于上,以殊礼待宰相,则庶几可留也。所谓殊礼者,以丞相之子为枢密使,诸弟皆为两制,婿侄皆馆职,京师赐第宅田邸,则为礼备矣。”绾一一如所戒而言,上察知其阿党,亦颔之而已。一日,荆公复于上前求去,上曰:“卿勉为朕留,朕当一一如卿所欲,但未有一稳便第宅耳。”荆公骇曰:“臣有何欲,而何为赐第?”上笑而不答。翌日,荆公恳请其由,上出绾所上章,荆公即乞推劾。先是,绾欲用其党方扬为台官,惧不厌人望,乃并彭汝砺而荐之,其实意在扬也。无何,上黜彭汝砺,绾遽表言:“臣素不知汝砺之为人,昨所举卤莽,乞不行前状。”即此二事,上察见其奸,遂落绾中丞,以本官知虢州。亨甫夺校书,为漳州推官。绾《制》曰:“操心颇僻,赋性奸回。论士荐人,不循分守。”又曰:“朕之待汝者,义形于色;汝之事朕者,志在于邪。”盖谓是也。
张谔检正中书五房公事,判司农寺,上言“天下祠庙,岁时有烧香利施,乞依河渡坊场,召人买拆。”王荆公秉政,多主谔言,故凡司农起请,往往中书即自施行,不由中覆。卖庙敕既下,而天下祠庙各以紧慢,价直有差。南京有高辛庙,平日绝无祈祭,县吏抑勒,祝史仅能酬十千。是时张方平留守南京,因抗疏言“朝廷生财,当自有理,岂可以古先帝王祠庙卖与百姓,以规十千之利乎?”上览疏大骇,遂穷问其由,乃知张谔建言,而中书未尝覆奏。自是有旨,臣僚起请,必须奏禀,方得施行。卖庙事寻罢。
张谔判司农寺,吏人盗用公使库钱,事发,下开封府鞫劾,久之未决。谔阴以柬祷知府陈绎,俾勿支蔓,绎遂灭裂其事。上颇闻之,遂令移狱穷治,尽得谔请求之迹,狱具,落谔直舍人院,追夺两官,勒停,落绎翰林学士,降授秘书监知滁州。
曾鲁公公亮职度精审,练达治体,当其在中书,方天下奏报纷纭,虽日月旷久,未尝有废忘之者,其为文章尤长于四六,虽造次柬牍,亦属对精切。曾布为三司使,论市易事被黜,鲁公有柬别之,略曰:“塞翁失马,今未足悲;楚相断蛇,后必为福。”曾赴饶州,道过金陵,为荆公诵之,亦叹爱不已。
王荆公初罢相,知金陵,作诗曰:“投老归来一幅巾,君恩犹许备藩臣。芙蓉堂上观秋水,聊与龟鱼作主人。”及再罢,乞宫观,以会灵观使居钟山,又作诗曰:“乞得胶胶扰扰身,钟山松竹绝埃尘。只将凫雁同为客,不与龟鱼作主人。”
王荆公在中书,作新经义以授学者,故太学诸生,几及三千人,以至包展锡庆院、朝集院,尚不能容。又令判监直讲程第诸生之业,处以上、中、下三舍,而人间传以为凡试而中上舍者,朝廷将以不次升擢。于是轻薄书生,矫饰言行,坐作虚誉,奔走公卿之门者如市矣。会秋试有期,而御史黄廉上言:“乞不令直讲判监为开封国学试官。”又有饶州进士虞蕃伐登闻鼓,言:“凡试而中上舍者,非以势得,即以利进,孤寒才实者,例被黜落。”上即此二说,疑程考有私,遂下蕃于开封府,而蕃言参知政事元绛之子耆宁尝私荐其亲知,而京师富室郑居中、饶州进士章公弼等,用赂结直讲余中、王氵允之、判监沈季长,而皆补中上舍。是时许将权知开封府,恶蕃之告讦,抵之罪。上疑其不直,移劾於御史府,追逮甚众。而蕃言许将亦尝荐亲知于直讲,于是摄许将、元耆宁及判监沈季长、黄履、直讲余中、唐懿、叶涛、龚原、王氵允之、沈铢等皆下狱。其间亦有受请求及纳贿者。狱具,许将落翰林学士,知蕲州。沈季长落直舍人院,追官勒停。元耆宁落馆职,元绛罢参知政事,以本官知毫州。王氵允之、余中皆除名,其余停任。诸生坐决杖编管者数十,而士子奔竞之风少挫矣。
●卷七
熙宁八年,吕惠卿为参知政事,权倾天下。时元参政绛为翰林学士、判群牧,常问三命僧化成曰:“吕参政早晚为相?”化成曰:“吕给事为参政,譬如草屋上置鸱吻耳。”元曰:“然则其不安乎?”成曰:“其黜免可立而待也。”是时春方半,元曰:“事应在何时?”成又消息曰:“在今年五月十七日。”元怃然不测,亦潜记之。既而吕权日盛,台谏禁口,无敢指议之者。会五月十七日,元退朝,因语府界提举蔡确曰:“化成言吕参政祸在今日,真漫浪之语也。”二公相视而笑,遂同还群牧,促召成而诮之。成曰:“言必无失,姑且俟之。”二公愈笑其术之非,既而化成告去,蔡亦上马。是时,曾待制孝宽同判群牧,薄晚来过厅,方即坐,元因访今日有何事。曾曰:“但闻御史蔡承禧入札子,不知言何等事也。”语未已,内探报,今日蔡察院言吕参政兄弟。元闻之,大骇,乃以化成之言告曾公,既而吕罢政事,实始此日也。
熙河之役,高遵裕为总管,有高学究者,以宗人谒遵裕,因隶名军中。会王观文韶以兵攻香子城,学究从行,是日合战大胜,至晚旋师,寨中官吏及召募人等皆贺,独不见高学究。遵裕叹曰:“高生且死于敌矣。”巳而士卒献俘馘于庭,以烛视之,则学究之首在焉。遵裕大骇,即推究所斩之人,有军士遽伏罪曰:“是军回日暮,见高生独骑,遂斩以冒赏。”韶大怒,磔军士于辕门。
王荆公之次子名,为太常寺太祝,素有心疾,娶同郡庞氏女为妻,逾年生一子,以貌不类己,百计欲杀之,竟以悸死,又与其妻日相斗哄。荆公知其子失心,念其妇无罪,欲离异之,则恐其误被恶声,遂与择婿而嫁之。是时有工部员外郎侯叔献者,荆公之门人也,娶魏氏女为妻,少悍,叔献死而帏箔不肃,荆公奏逐魏氏妇归本家。京师有谚语曰:“王太祝生前嫁妇,侯工部死后休妻。”
汴渠旧例,十月关口,则舟楫不行。王荆公当国,欲通冬运,遂不令闭口,水既浅涩,舟不可行,而流冰颇损舟楫。于是以船脚数千,前设巨碓,以捣流冰,而役夫苦寒,死者甚众。京师有谚语曰:“昔有磨法磨浆水,今见巨碓捣冬凌。”
有王永年者,娶宗室女,得右班殿直,监汝州税。时窦卞通判汝州,与之接熟,尔后,卞知深州,永年复为州监押,益相亲昵,遂至通家。既而卞在京师,永年求监金曜门书库,卞为干提举监司杨绘,绘遂荐之。永年置酒延卞、绘于私室,出其妻间坐,妻以左右手掬酒以饮卞、绘,谓之“白玉莲花杯”,其亵狎至是。后永年盗卖库书,事发下狱,永年引卞、绘尝受其馈送,及尝纳玑贝于两家,方穷治未竟,而永年死狱中。朝议以两制交通匪人,至为奸利,落绘翰林学士知制诰,降为荆南副使;落卞待制,降监舒州灵仙观。明年,卞卒于贬所。绘性少慎,无检操,居荆南,日事游宴,往往与小人接。一日,出家妓筵客夜饮,有选人胡师文预会,师文本鄂州豪民子,及第为荆南府学教授,尤少士检。半醉,狎侮绘之家妓,无所不至。绘妻自屏后窥之,大以为耻,叱妓入,挞于屏后。师文离席排绘,使呼妓出,绘愧于其妻,遽欲彻席。师文狂怒,奋拳殴绘,赖众客救之,几至委顿。近臣不自重,至为小人凌暴,士论尤鄙之。
寿州张侍中、抚州晏丞相俱葬阳翟地,相去数里,有发冢盗,先筑室于二冢之间,自其家窍穴以通其隧道,始发张墓,得金宝珠玉甚多,遂完其棺榇,以掩覆其穴。次发晏公墓,若有猛兽嗥吼,盗其惧,遽出,呼其徒一人同入,又闻兵甲鼓噪之声,盗亦惧,又呼一人同之,则寂然无响,三盗笑曰:“丞相之神尽于是矣。”及穿衬椁,殊无所有,供设之器,皆陶甓为之,又破其棺,棺中惟木胎金裹带一条,金无数两,余皆衣服,腐朽如尘矣。盗失望而恚,遂以刀斧劈碎其骨而出。既而货张墓金盂于市,为人擒之,遂伏罪,及言其事。世谓均破冢而张以厚葬完躯,晏以薄葬碎骨,事有不可知如此者。
王介性轻率,语言无伦,时人以为心风,与王荆公旧交,公作诗曰:“吴兴太守美如何?柳浑诗才未足多。遥想郡人临下担,白苹洲上起风波。”其意以水值风即起波也。介谕其意,遂和十篇,盛气而诵于荆公,其一曰:“吴兴太守美如何?太守从来恶祝它。正直聪明神鬼畏,死时应合作阎罗。”荆公笑曰:“阎罗见阙,可速赴任也。”
张尧佐以进士擢第,累官至屯田员外郎、知开州。会其侄女有宠于仁宗,册为修媛,尧佐遂骤迁擢,一日中除宣徽、节度、景灵、群牧四使。是时御史唐介上疏,引天宝杨国忠为戒,不报。又与谏官包拯、吴奎等七人论列殿上,既而御史中丞留百官班,欲以庭争。卒夺尧佐宣徽、景灵两使,特加介一品,以旌敢言。未几,尧佐复除宣徽使,知河阳。唐谓同列曰:“是欲与宣徽,而假河阳为名耳。我曹岂可中已耶?”同列依违不前,唐遂独争之,不能夺。仁宗谕曰:“差除自是中书。”介遂极言宰相文彦博以灯笼锦媚贵妃,而致位宰相,今又以宣徽使结尧佐,请逐彦博而相富弼。又言谏官观望挟奸,而言涉宫掖,语甚切直。仁宗怒,召两府,以疏示之。介犹诤不已,枢密副使梁适叱介,使下殿,介诤愈切。仁宗大怒,玉音甚厉,众恐祸出不测。是时,蔡襄修起居注,立殿陛,即进曰:“介诚狂直,然纳谏容言,人主之美德,必望全贷。”遂贬春州别驾。翌日,御史中丞王举正救解之,改为英州别驾。始,大怒未已,两府窃议曰:“必重贬介,则彦博不安。彦博去,则吾属递迁矣。”既而果如其料。当是时,梅尧臣作《书窜诗》曰:“皇辛卯冬,十月十九日。御史唐子方,危言初造膝。曰朝有巨奸,臣介所愤疾。愿条一二事,臣职敢妄率。臣奸宰相博,邪行世莫匹。曩时守成都,委曲媚贵昵。银铛插左貂,穷腊使驰驿。邦媛将夸侈,中金赍十镒。为我寄使君,奇纹织纤密。遂倾西蜀巧,日夜急鞭扶。红经纬金缕,排科斗八七。比比双莲花,篝灯戴心出。几日成一端,持行如鬼疾。明年观上元,被服稳称质。璨然惊上目,遽尔有薄诘。既闻所从来,佞对似未失。且云奉至尊,于妾岂能必。遂回天子颜,百事容丐乞。臣今得粗陈,狡猾彼非一。偷威与卖利,次第推甲乙。是惟阴猾雄,仁断宜勇黜。必欲致太平,在列无如弼。弼亦昧平生,亲臣不阿屈!臣言天下公,奚以身自恤?君傍有侧媚,喑哑横诋叱。指言为罔上,废汝还蓬荜。是时白此心,尚不避斧。虽令御魑魅,甘且同饴蜜。既知弗可惧,复以强词窒。帝声亦大厉,论奏不容毕。介也容甚闲,猛士胆为栗。立贬岭外春,速欲为异物。内外官忄凶々陛下何未悉?即敢扌求者谁?襄执左史笔。谓此傥不容,盛美有所弗。平明中执法,怀疏又坚述。介言或似狂,百岂无一实。恐伤四海和,幸勿苦仓卒。亟许迁英州,衢路犹嗟咄。翌日宣白麻,称快口盈溢。阿附连谏官,去若怀絮虱。其间阴获利,窃笑等蚌。英州五千里,瘦马行失々。毒蛇喷晓雾,昼与岚气没。妻孥不同涂,风浪过蛟窟。存亡未可知,旅馆愁伤骨。饥仆时后先,随猿拾橡栗。越林多蔽天,黄甘杂丹橘。万室通酿酤,抚远无禁律。醉去不须钱,醒来弄鸣瑟。山水仍奇怪,已可消忧郁。莫作楚大夫,怀沙自沉汨。西汉梅子真,出为吴市卒。市卒且不惭,况兹别秉秩。”始尧臣作此诗,不敢示人。及欧阳文忠公为编其集,时有嫌避,又削去此诗,是以人少知者,故今尽录焉。
唐子方始弹张尧佐,与谏官皆上疏。及弹文公,则吴奎畏缩不前,当时谓拽动阵脚。及唐争论于上前,遂并及奎之背约,执政又黜奎,而文公益不安,遂罢政事。时李师中作诗送唐,略曰:“并游英俊颜何厚,未死奸谀骨已寒。”厚颜之句,为奎发也。
苗振以第四人及第,既而召试馆职。一日,谒晏丞相,晏语之曰:“君久从吏事,必疏笔砚,今将就试,宜稍温习也。”振率然答曰:“岂有三十年为老娘,而倒绷孩儿者乎?”晏公俯而哂之。既而试《泽宫选士赋》,韵押有王字,振押之曰:“率土之滨莫非王。”由是不中选。晏公闻而笑曰:“苗君竟倒绷孩儿矣。”
越州僧愿成客京师,能为符禁咒,时王幼子夜啼,用神咒而止,虽德之,然性靳啬。会章察访荆湖南、北二路,朝廷有意经略溪洞,或云蛮人多行南法,畏符,即荐成於章。章至辰州,先遣张裕、李资、明夷中及成等,入南江受降,裕等至洞而秽乱蛮妇,酋田元猛不胜其愤,尽缚来使,刳斩于柱。”次至成,成搏颊求哀,元猛素事佛,乃不杀,押而遣之。愿成不以为耻,乃更乘大马拥挝斧以自从,称察访大师,犹以入洞之劳,得紫衣、师号。时又有随州僧智缘,尝以医术供奉仁宗、英宗。熙宁中,朝廷取青唐武胜,缘遂因执政上言:“乞往鄯、廓,见董毡,说令纳地。”上召见后苑,赐白金以遣行,遂自称经略大师,深为王韶所恶,罢归。朝廷怜其意,犹得左街首座,卒。
仁宗时,西戎方炽,韩魏公琦为经略招讨副使,欲五路进兵,以袭平夏,时范文正公仲淹守庆州,坚持不可。是时尹洙为秦州通判兼经略判官,一日将魏公命至庆州,约范公以进兵。范公曰:“我师新败,士卒气沮,当自谨守,以观其变,岂可轻兵深入耶?以今观之,但见败形,未见胜势也。”洙叹曰:“公于此乃不及韩公也,韩公尝云:‘大凡用兵,当先置胜负于度外’,今公乃区区过慎,此所以不及韩公也。”范公曰:“大军一动,万命所悬,而乃置于度外,仲淹未见其可。”洙议不合,遽还。魏公遂举兵入界,既而师好次水川,元昊设覆,全师陷没,大将任福死之。魏公遽还,至半途,而亡卒之父兄妻子号于马首者几千人,皆持故衣纸钱招魂而哭曰:“汝昔从招讨出征,今招讨归而汝死矣,汝之魂不识亦能从招讨以归乎?”既而哀恸声震天地,魏公不胜悲愤,掩泣驻马,不能前者数刻。范公闻而叹曰:“当是时,难置胜负于度外也。”
王韶罢枢密副使,以礼部侍郎知鄂州,一日宴客,出家妓奏乐,入夜席,客张绩沉醉,挽家妓不前,遽将拥之。家妓泣诉于韶,坐客皆失色。韶徐曰:“此出尔曹以娱宾,而乃令宾客失欢。”命取大杯罚家妓,既而容色不动,谈笑如故,人亦伏其量也。
王沂公曾当国,屡荐吕许公夷简,是时明肃太后听政,沂公奏曰:“臣屡言吕夷简才望可当政柄,而两宫终未用,以臣度太后之意,不欲其班在枢密使张旻之上耳。且旻一赤脚健儿,岂容妨贤如此?”太后曰:“固无此意,行且用夷简矣。”沂公曰:“两宫既已许臣,臣请即今宣召学士草麻。”太后从之。及许公大拜,渐与沂公不协。晚年睽异,势同水火,当时士大夫各有附丽,故庆历中朝廷有党人之论矣。
●卷八
陈恭公再罢政,判亳州,年六十九。遇生日,亲族往往献《老人星图》以为寿,独其侄世修献《范蠡游五湖图》,且赞曰:“贤哉陶朱,霸越平吴。名遂身退,扁舟五湖。”恭公甚喜,即日上表纳节。明年,累表求退,遂以司徒致仕。
熙宁初,有朝士忘其氏,知河中府龙门县。有薛少卿占籍是邑,一旦为盗斫坟茔之松贾,薛君投牒,诉其事。朝士,迂儒也,喜为异论,乃判其状曰:“周文王之苑囿,犹得(艹刍)荛;薛少卿之坟茔,乃禁樵采。”时又有周师厚者为荆湖北路提举常平水利。是时初定募役之法,师厚书成,上于司农,其间曰:“散从官逐月佣钱三贯文,如遇差作市买,即每月添钱一贯文。”
明肃太后临朝,一日,问宰相曰:“福州陈绛赃污狼籍,卿等欧?”王沂公对曰:“亦颇闻之。”太后曰:“既闻而不劾,何也?”沂公曰:“外方之事,须本路监司发レ,不然,台谏有言,中书方可施行。今事自中出,万一传闻不实,即所损又大也。”太后曰:“速选有风力更事者,任一人为福建路转运使。”二相禀旨而退,至中书,沂公曰:“陈绛,猾吏也,非王耿不足以擒之。”立命进札。吕许公俯首曰:“王耿亦可惜也。”沂公不谕。时耿为侍御史,遂以为转运使。耿拜命之次日,有福建路衙校拜于马首,云:“押进奉荔枝到京。”耿偶问其道路山川风候,而其校应对详明,动合意旨。耿遂密访绛所为,校辄泣曰:“福州之人以为终世不见天日也,岂料端公赐问,然某尤为绛所苦者也。”遂条陈数十事,皆不法之极。耿大喜,遂留校于行台,俾之干事。耿子不肖,私纳校玳瑁器皿。洎至闽中,耿尽发校所言之事,既置诏狱,事皆不实,而校遽首常纳禁器于耿子。事闻,太后大怒,下耿吏,狱具,谪耿淮南副使。皆如许公之料也。
刘分攵博学有俊才,然滑稽,喜谑玩,亦屡以犯人。熙宁中,为开封府试官,出临以《教思无穷论》,举人上请曰:“此卦大象如何?”刘曰:“要见大象,当诣南御苑。”又有请曰:“至于八月有凶,何也?”答曰:“九月固有凶矣。”盖南苑豢驯象,而榜帖之出,常在八月九月之间也。马嘿为台官,弹奏分攵轻薄,不当置在文馆。分攵闻而叹曰:“既为马嘿,岂合驴鸣?”吕嘉问提举市易务,三司使曾布劾其违法,王荆公惑党人之说,反以罪三司。曾既革,下朝请,而嘉问治事如故。分攵闻而叹曰:“岂意曾子避席,望之俨然乎?”望之,嘉问字也。
熙宁中,曾孝宽以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公事,未几,以父鲁公忧解去。服除,判司农寺。旧例,百官以事至中书,即宰相据案,百官北向而坐。前两府白事,即宰相去案,叙宾主东西行坐,时谓之掇案。及孝宽之至司农也,吴正宪公当国,不以前两府之礼待之,每至中书,不为掇案。自后每有建白,止令同判寺太常博士周直孺诣中书,孝宽不至矣,正宪颇疑之。未几,除直孺为两浙提刑,以张ロ判寺,ロ为翰林学士,班在端明之上,乃本寺官长也。异时白事,皆ロ诣中书,而孝宽亦竟不至,于是正宪知其果以掇案为嫌,而世嗉テ浒?。
尚书郎李观自言,为进士时,往游南岳,道过潭州圣旗亭买酒,忽有一人荷竹奁,持钉校之具径至,问观曰:“闻君将之南岳,颇识养素先生蓝方否?”观曰:“固将往见之。”其人曰:“奉烦寄声云:刘处士奉问先生,十月怀胎,如何出得?”言讫径出不顾。观至南岳访方,具道其语,方然惊异,因问曰:“其人眉间得无有白志乎?”观曰:“然。”方大惊叹曰:“吾不遇此人,命也,此所谓刘海蟾者也。吾养圣胎已成,患无术以出之,念非斯人不足以成吾道。今声闻相通而不得接,吾之道不成矣。”观急回,访于潭州,已亡所在。是年,方卒。
萧注在仁宗时以ト门使知邕州几十年,屡献取交趾之谋,朝廷不从。末年,交趾寇左、右江,杀巡检左明、宋士尧等,注坐备御无状,降为荆南钤辖。是时李师中为广西提点刑狱,又言“注在邕州擅发洞丁采金矿,无文历钩考。”遂下注桂州狱,狱具,贬秦州团练副使,移洪州节度副使。英宗即位,起为监门卫将军、州都监,移渭州钤辖,又知宁州。神宗即位,王荆公执政,注度朝廷方以开边为意,又以黜官未复,思有以动君相之意,乃言向日久在邕州,知交趾可取,朝廷遽召,复ト门使,俾知桂州兼广西经略安抚。注至桂二年,而缪愆无状,有旨召还,死于潭州。然朝廷尚以交趾为可取,又以沈起知桂州。起至桂,先取宜州王口寨,而兵屡折衄,又作战舰聚军储,虽兴作百端,而不中机,会朝廷疑其逗留,移起知潭州,而以刘彝守桂。既而计谋宣露,一旦交趾浮海载兵击陷廉、白、钦三郡,围邕州,仅四十日,城陷,杀知州苏缄,屠其城,掠四郡生口而去。朝廷尽鉴前后守臣之罪,以次贬黜,赠苏缄节度使,料秦、晋锐兵十万人,发车骑南讨,诏以赵Ι为经略使,Ι引郭逵共事,遂以逵为宣徽使,而Ι副之。逵顿兵邕州,久之,进克广源州杭郎县,而贼据富良江以扼我师,逵闭壁四十日,竟不能度,既而粮道不继,瘴毒日甚,十万之众死亡十九,仅得交趾降表,遂班师。朝廷夺逵宣徽使而斥之,Ι亦削官,而建广源为顺州。明年,交人始入贡,广源岚瘴特甚,自置州,凡知州及官吏戍兵至者辄死,数年间死者不可纪,每更戍之卒决知不还,皆与骨肉死别,至举营号哭不绝者月余,以是人情极不安。会曾布帅桂,擒得交趾将侬智春,交人稍惧,曾因建议乞因此机会许交趾还向所虏生口而弃顺州,朝廷从之。明年,交人归生口数百,遂以广源与之,复曾龙图阁直学士,将佐迁官有差。自萧注等为经略,或挟诈以罔上,或不能绥御远人,致陷四郡,而郭逵逗挠自毙,仅得广源,又不可守,竟弃之,生口十不得一,而朝廷财费亿万,二广之民自此大困。
侯叔献为汜县尉,有逃佃及户绝没官田最多,虽累经检估,或云定价不均。内有一李诚庄,方圆十里,河贯其中,尤为膏腴,有佃户百家,岁纳租课,亦皆奥族矣。前已估及一万伍千贯,未有人承买者。贾魏公当国,欲添为二万贯卖之,遂命陈道古衔命计会本县令佐,视田美恶而增损其价。道古至汜,阅视诸田,而议增李田之直。叔献曰:“李田本以价高,故无人承买,今又增五千贯,何也?”坚持不可。道古雅知叔献不可欺,因以其事语之,叔献叹曰:“郎中知此田本末乎?李诚者太祖时为邑酒务专知官,以汴水溢,不能救护官物,遂估所损物直计五千贯,勒诚偿之。是时朝廷出度支使钱,民间预买箭杆雕翎弓弩之材。未几,李重进叛,王师征淮南,而预买翎杆未集,太祖大怒,一应欠负官钱者,田产并令籍没,诚非预买之人,而当时官吏,畏惧不敢开析,故此田亦在籍没。今诚有子孙,见居邑中,相国纵未能恤其无辜而以田给之,莫若损五千贯,俾诚孙买之为便。”道古大惊曰:“始实不知,但受命而来,审如是,君言为当,而吾亦有以报相国矣。”即损五千贯而去。叔献乃召诚孙,俾买其田,诚孙曰:“实荷公惠,奈甚贫何?”叔献曰:“吾有策矣。”即召见佃田户,谕之曰:“汝辈本皆下户,因佃李庄之利,今皆建大第高廪,更为豪民。今李孙欲买田,而患无力,若使他人得之,必遣汝辈矣。汝辈必毁宅撤廪,离业而去,不免流离失职。何若醵钱借与诚孙,俾得此田,而汝辈常为佃户,不失居业,而两获所利耶?”皆拜曰:“愿如公言。”由是诚孙卒得此田矣。叔献之为尉,与管界巡检者相善,县多盗贼,巡检每与叔献约,闻盗起,当急相报,一旦有强盗十六人经其邑,叔献尽擒之。既而叹曰:“巡检岂以我为负约耶!”机会之速不及报耳,然不可专其功也。”于是尽推捕盗之劳于其下,而竟不受赏。当其获盗时,叔献躬押至开封府,府尹李绚谓曰:“子之才能,吾深知之,子可一见本府推官判官,吾当率以同状荐子也。”叔献辞曰:“本以公事至府,事毕归邑。若投谒以求荐,非我志也。”竟不面推官判官而去。
京师置杂买务,买内所需之物,而内东门复有字号,径下诸行市物,以供禁中。凡行铺供物之后,往往经岁不给其直,至于积钱至十万者。或云其直寻给,而勾当内东门头目故为稽滞,京师甚苦之。蔡襄尹京,询知其弊,建言乞取内东门买物字号付杂买务,今后乞不令内东门买物,遇逐月宫中请俸钱时,许杂买务具供过物价,径牒内藏库截支,以给行人。仁宗大以为然,其事至今行矣。
熙宁中,高丽使人至京,语知开封府元绛曰:“闻内翰与王安国相善,本国欲得其歌诗,愿内翰访求之。”元自往见平甫,求其题咏,方大雪,平甫以诗戏元,其略曰:“岂意诗仙来凤沼,为传贾客过鸡林。”即其事也。
麟州据河外,扼西夏之冲,但城中无井,惟有一沙泉,在城外,其地善崩,俗谓之抽沙,每欲包展入壁,而土陷不可城。庆历中,有戎人白元昊云:“麟州无井,若围之,半月即兵民渴死矣。”元昊即以兵围之,数日不解,城中大窘,有军士献策曰:“彼围不解,必以无水穷我。今愿取沟泥,使人乘高以泥草积,使贼见之,亦伐谋之一端也。”州将从之。元昊望见,遽诘献策戎人曰:“尔言无井,今乃有泥以护草积何也?”即斩戎人而解去。此时虽幸脱,然终以无水为忧。熙宁中,吕公弼帅河东,令勾当公事邓子乔往相其地,子乔曰:“古有拔轴法,谓掘去抽沙,而实以炭末,堇土即其上,可以筑城,城亦不复崩矣。愿用是法,包展沙泉,使在城内,则此州可守也。”吕从之,于是人兴板筑,而包沙泉入城,至今城坚不陷,而新秦可守矣。
吴奎为参知政事,会御史中丞王陶以韩魏公不肯押班事,其议兼及两府,奎乃上章言:“迩来天文谪见,皆为王陶召之。”又尝于上前荐滕甫可为边帅,上问其故,奎曰:“滕甫不惟将略可取,至于躯干膂力,自可被两重铁甲。”异时,上语其事于侍臣,且曰:“吴奎论事,大概皆此类也。”
元昊分山界战士为二厢,命两将统之,刚浪が统明堂左厢,野利遇乞统天都右厢,二将能用兵,山界人户善战,中间刘平、石元孙、任福、葛怀敏之败,皆二将之谋也。庆历中,种世衡守青涧城,谋用间以离之。有悟空寺僧光信者,落魄耽酒,边人谓之“土和尚”,多往来蕃部中。世衡尝厚给酒肉,善遇之,一日语信曰:“我有书答野利相公,若为我赍之。”以书授信。临发,复召饮之酒而谓曰:“界外苦寒,吾为若纳一袄,可衣之以行,回日当复以归我。”信始及山界,即为逻兵所擒,及得赍书以见元昊。元昊发其书,即寻常寒暄之问,元昊疑之,遂缚信拷掠千余,至胁以兵刃,信终言无他。元昊益疑,顾见信所衣之袄甚新洁,立命棼拆,即中得与遇乞之书,具言:“前承书有归投之约,寻闻朝廷及云,只候信回得报,当如期举兵入界,惟尽以一厢人马为内应,傥获元昊,朝廷当以静难军节度使、西平王奉赏。”元昊大怒,自此夺遇乞之兵,既又杀之。遇乞死,山界无良将统领,不复有侵掠之患,而边陲亦少安矣。洎西戎入贡,信得归,改名嵩,仕终左藏库副使。
●卷九
王荆公与唐质肃公介同为参知政事,议论未尝少合。荆公雅爱冯道,尝谓其能屈身以安人,如诸佛菩萨之行,一日于上前语及此事,介曰:“道为宰相,使天下易四姓,身事十主,此得为纯臣乎?”荆公曰:“伊尹五就汤、五就桀者,正在安人而已,岂可亦谓之非纯臣也?”质肃公曰:“有伊尹之志则可。”荆公为之变色。其言论不合,多至相侵,率此类也。
刘分攵、王介同为开封府试官,举人有用蓄字者,介谓音犯主上嫌名,分攵谓礼部先未尝定此名为讳,不可用以黜落,因纷争不已,而介以恶语侵分攵,分攵不校。既而御史张戬、程灏并弹之,遂皆赎金。御史中丞吕公著又以为议罪太轻,遂夺其主判,其实中丞不乐分攵也。谢表略曰:“广弩射市,薄命难逃。飘瓦在前,忮心不校。”又曰:“在矢人之术,惟恐不伤;而田主之牛,夺之已甚。”盖谓是也。
陈恭公执中为相,事方严少和裕,尤恶士大夫之急进。庆历末,有郎官范祥上言解盐利害,朝廷遂除祥陕西提刑兼制置盐事,祥诣中书建白曰:“提点刑狱而兼利权,殆非典故,乞纳敕别候差遣。”恭公曰:“提点刑狱乃足下资序合入,制置盐事乃国家试才,比已降敕陕西都运司,以解盐事尽交与提刑司管勾,而足下之意将如何也?苟有补于朝廷,固不惜一转运使也,若靖言庸违,自有诛责,岂可预欲侥求?”祥以言中其隐,震慑而去。至和初,王荆公力辞召试,而有旨与在京差遣,遂除群牧判官。时沈康为馆职,诣恭公曰:“某久在馆下,屡求为群牧判官而不得,王安石是不带职朝官,又历任比某为浅,必望改易。”恭公曰:“王安石辞让召试,故朝廷优与差遣,岂复屑计资任也。朝廷设馆阁以待天下之才,未尝以爵位相先,而乃争夺如此,学士之颜视王君宜厚矣。”康惭沮而去。
明肃太后临朝,袭真宗故事,留心庶狱,日遣中使至军巡院、御史台,体问鞫囚情节。又好问外事,每中使出入,必委曲询究,故百官细微,无不知者。有孙良孺为军巡判官,喜诈伪,能为朴野之状。一日,市布数十端,杂染五色,陈于庭下。中使怪而问之,良孺曰:“家有一女,出适在近,与之作少衣物也。”中使大骇,回为太后言之,太后叹其清苦,即命厚赐金帛。京师人多赁马出入,驭者先许其直,必问曰:“一去耶?却来耶?”苟乘以往来,则其价倍于一去也。良孺以贫,不养马,每出,必赁之。一日将押大辟囚弃市,而赁马以往,其驭者问曰:“官人将何之?”良孺曰:“至法场头。”驭者曰:“一去耶?却来耶?”闻者骇笑。
杨安国,胶东经生也,累官至天章阁侍讲,真为人讦激矫伪,言行鄙朴,动有可笑,每进讲则杂以俚下廛阝市之语,自坐至侍臣、中官见其举止,已先发笑。一日侍仁宗,讲至“一箪食,一瓢饮”,安国操东音曰:“颜回甚穷,但有一箩粟米饭,一葫芦浆水。”又讲“自行束修以上,吾未尝无诲焉”,安国遽启曰:“官家,昔孔子教人也,须要钱。”仁宗哂之。翌日,遍赐讲官,皆恳辞不拜,惟安国受之而已。时又有彭乘为翰林学士,文章诰命尤为可笑。有边帅乞朝觐,仁宗许其候秋凉即途,乘为批答之诏曰:“当俟萧萧之候,爰堪靡靡之行。”田况知成都府,会西蜀荒歉,饥民流离,况始入剑门,即发仓赈济,既而上表待罪,乘又当批答曰:“才度岩岩之险,便兴恻恻之情。”王琪性滑稽,多所侮诮,及乘死,琪为挽词,有“最是萧萧句,无人继后风。”盖谓是耳。
刘彝所至多善政,其知虔州也,会江西饥歉,民多弃子于道上,彝揭榜通衢,召人收养,日给广惠仓米二升,每月一次,抱至官中看视。又推行于县镇,细民利二升之给,皆为子养,故一境凡弃子无夭阏者。一日,谒曾鲁公公亮,鲁公曰:“久知都官治状,屡欲进擢,然议论有所不合,姑少迟之,吾终不忘也。”彝曰:“士之淹速诎伸,亦皆有命。今姓名已蒙记怀,而尚屈于不合之论,亦某之命也。”鲁公叹曰:“比来士大夫见执政,未始不有求,求而不得,即多归怨,而君乃引命自安。吾待罪政府行十年,未见如君之言。”
熙宁初,富郑公弼、曾鲁公公亮为相,唐质肃公介、赵少师、王荆公安石为参知政事。是时荆公方得君,锐意新美天下之政,自宰执同列无一人议论稍合,而台谏章疏攻击者无虚日,吕诲、范纯仁、钱ダ、程颢之伦尤极诋訾,天下之人皆目为生事。是时郑公以病足,鲁公以年老,皆引例去,唐质肃屡争于上前,不能胜,未几,疽发于背而死,赵少师力不胜,但终日叹息,遇一事更改,即声苦者数十,故当时谓中书有生、老、病、死、苦,言介甫生、明仲老、彦国病、子方死、阅道苦也。
欧阳文忠公自历官至为两府,凡有建明于上前,其词意坚确,持守不变,且勇于敢为,王荆公尝叹其可任大事。及荆公辅政,多所更张,而同列少与合者。是时欧阳公罢参知政事,以观文殿学士知蔡州。荆公乃进之为宣徽使,判太原府,许朝觐,意在引之执政,以同新天下之政。而欧阳公惩濮邸之事,深畏多言,遂力辞恩命,继以请老而去。荆公深叹惜之。
富郑公弼,庆历中以知制诰使北虏还,仁宗嘉其有劳,命为枢密副使,郑公力辞不拜,乃改资政殿学士。一日,王拱辰言于上曰:“富弼亦何功之有?但能添金帛之数,厚夷狄而弊中国耳!”仁宗曰:“不然。朕所爱者土宇生民耳,财物非所惜也。”拱辰曰:“财物岂不出于生民耶?”仁宗曰:“国家经费,取之非一日之积,岁出以赐夷狄,亦未至困民。若兵兴调发,岁出不赀,非若今之缓取也。”拱辰曰:“犬戎无厌,好窥中国之隙。且陛下只有一女,万一欲请和亲,则如之何?”仁宗悯然动色曰:“苟利社稷,朕亦岂爱一女耶?”拱辰言塞,且知谮之不行也,遽曰:“臣不知陛下能屈己爱民如此,真尧舜之主也。”洒泣再拜而出。
许将坐太学狱,下御史台禁勘,仅一月日暨伏罪,台吏告曰:“内翰今晚当出矣。”许曰:“审如是,当为白中丞,俾告我家取马也。”至晓欲放,中丞蔡确曰:“案中尚有一节未完,须再供答。”及对毕,开门,已及二更以后,而从人谓许未出,人马却还矣。许坐于台门,不能进退,适有逻卒过前,遂呼告之曰:“我台中放出官员也,病不能行,可烦为于市桥赁一马。”逻卒怜之,与呼一马至,遂跨而行。是时许初罢判开封府,税居于甜水巷,驭者惧逼夜禁,急鞭马,马跃,许失绥坠地,腰膝尽伤,驭者扶之于鞍,又疾驱而去,比至巷,则宅门已闭。许下马坐于砌上,俾驭者扣门,久之无应者,驭者曰:“愿得主名以呼之。”许曰:“但云内翰已归可也。”驭者方知其为判府许内翰,且惧获坠马之罪,遽策马而走。许以坠伤,气息不属,不能起以扣门,又无力呼叫,是时十月,京师已寒,地坐至晓,迨宅门开,始得入。
仁宗初逐林,一日执政奏事罢,因谈时政,而共美上以聪明睿智洞察小人之情者。仁宗曰:“卿等谓林去,而朝廷遂无小人耶?”执政曰:“未谕圣旨,不识小人为谁?”仁宗从容曰:“苏绅可侍读学士,知河阳。”
庆历中,吕许公夷简罢政事,以司徒归第,拜晏元献公殊、章郇公得象为相,又以谏官欧阳修、余靖上疏,罢夏竦枢密使,其他升拜不一。是时,石介为国子监直讲,献《庆历圣德颂》,褒贬甚峻,而于夏竦尤极诋斥,至目之为不肖,及有“手锄奸卉”之句。颂出,泰山孙复谓介曰:“子之祸自此始矣。”未几,党议起,介在指名,遂罢监事,通判濮州,归徂徕山而病卒。会山东举子孔直温谋反,或言直温尝从介学,于是夏英公言于仁宗曰:“介实不死,北走胡矣。”寻有旨编管介妻子于江淮,又出中使与京东部刺史发介棺以验虚实。是时,吕居简为京东转运使,谓中使曰:“若发棺空,而介果北走,则虽孥戮不足以为酷。万一介尸在,未尝叛去,即是朝廷无故剖人冢墓,何以示后世耶?”中使曰:“诚如金部言,然则若之何以应中旨?”居简曰:“介之死,必有棺佥之人,又内外亲族及会葬门生无虑数百,至于举柩窆棺,必用凶肆之人,今皆檄召至此,劾问之,苟无异说,即皆令具军令状,以保任之,亦足以应诏也。”中使大以为然,遂自介亲属及门人姜潜已下并凶肆棺佥舁柩之人合数百状,皆结罪保证,中使持以入奏,仁宗亦悟竦之谮,寻有旨放介妻子还乡,而世以居简为长者。
夏郑公之死也,仁宗将往浇奠,呈奎言于上曰:“夏竦多诈,今亦死矣。”仁宗怃然,至其家浇奠毕,踌躇久之,命大阉去竦面幕而视之,世谓剖棺之与去面幕,其为人主疑一也,亦所谓报应者耶!
西戎初叛,范雍以节度使知延州,环庆大将刘平、石元孙之兵二万自合水走延州,次郭堡,平去延州三十里,令军士晚餐毕,列队而行,至地名大柳树,去延州二十里,日向夕,忽有来使,俗谓急脚子者下先锋状,且云“延州范太尉传语已在东门奉候,然暮夜入门,恐透漏奸细,请放人马,庶辨真伪也。”二将唯诺,遂下马,据胡床,躬拨队伍,每一队行及五里以来,又放一队,将及一更以后,约放及五十队矣,二将忽顾问急脚子,已失所在。二将大惊,遽使人侦视,即云延州城上并无灯火,而前队不知所之矣。二将知有变,遂整阵而前,至五龙川,去延州才五里,人心稍安,忽四山鼓角自鸣,埃烟斗合,蕃兵墙进,倏忽之际,已陷重围,盖西贼前一夕偷号入金明寨,杀李士彬,故东北路断而贼兵压境,以致二将于覆中,延州俱不知也。是时监军内臣黄德和以兵三千屯娘娘谷,去五龙川不及十里矣。方兵势窘甚,裨将郭遵策马奋刃,突围而出,请救于德和,德和畏惧不敢前,而更拒以他语。遵又赴延州求救于雍,已城守不出,殆晓,全师俱没,二将面缚,遵亦战死。德和是夕引兵由娘娘谷东南指鹿阝州路遁去,蕃兵遂围延州,州几陷,会大雪,戎马多冻死,乃解去。德和诬奏二将降贼,朝廷疑之,有旨禁其家属出入,遣御史文彦博鞫劾,彦博具得德和按兵不救及枉道遁还之状,又明二将不降,朝廷命斩德和于河中府,解二将家属禁锢而录其子孙焉。
●卷十
仁宗以西戎方炽,叹人才之乏,凡有一介之善,必收录之。杜丞相衍经抚关中,荐长安布衣雷简夫才器可任,遽命赐对于便殿。简夫辨给,善敷奏,条列西事甚详,仁宗嘉之,即降旨中书,令依真宗召种放事。是时吕许公当国,为上言曰:“臣观士大夫有口才者,未必有实效,今遽爵之以美官,异时用有不周,即难于进退,莫若且除一官,徐观其能,果可用,迁擢未晚。”仁宗以为然,遂除耀州幕官。简夫后累官至员外郎、三司判官,而才实无大过人者。
自王均、李顺之乱后,凡官于蜀者,多不挈家以行,至今成都犹有此禁。张咏知益州,单骑赴任,是时一府官属,惮张之严峻,莫敢蓄婢使者。张不欲绝人情,遂自买一婢,以侍巾帻,自此官属稍稍置姬属矣。张在蜀四年,被召还阙,呼婢父母,出赀以嫁之,仍处女也。张在蜀,一日,有术士上谒,自言能煅汞为白金。张曰:“若能一火煅百两乎?”术士曰:“能之。”张即市汞百两俾煅,一火而成,不耗铢两。张叹曰:“若之术至矣,然此物不可用于私家。”立命工锻为一大香炉,凿其腹曰:“充大慈寺殿上公用。”寻送寺中。以酒遗术者而谢绝之,人伏其不欺也。
曾布以翰林学士权三司使,坐言市易事落职,知饶州。舍人许将当制,颇多斥词,制下,将往见曾而告:“始得词头,深欲缴纳,又思之,衅隙如此,不过同贬耳,于公无所益也,遂黾勉为之。然其中语言颇经改易,公他日当自知也。”曾曰:“君不闻宋子京之事乎?昔晏元献公当国,子京为翰林学士,晏爱宋之才,雅欲旦夕相见,遂税一第于旁近,延居之,其亲密如此。遇中秋,晏公启宴,召宋,出妓,饮酒赋诗,达旦方罢。翌日罢相,宋当草词,颇极诋斥,至有‘广营产以殖私,多役兵而规利’之语。方子京挥毫之际,昨夕余酲尚在,左右观者亦骇叹。盖此事由来久矣,何足校耶!”许亦怃然而去。
天圣五年,王文安公尧臣状元及第,释褐将作监丞、通判湖州。是年,狄武襄公青始投拱圣营为卒,晚年同入枢密院,武襄为使,文安副焉。
宋郑公庠初为翰林学士,仁宗尝对执政称其文学才望可大任者,候两府有阙,进名。是时曾鲁公公亮为馆职,在京师,传闻上有此言,遽过郑公而贺之。郑公蹙额曰:“审有是言,免祸幸矣。”鲁公惘然不测而退。明年,枢副阙,执政进名,仁宗熟视久之,徐曰:“召张观。”执政曰:“去岁得旨欲用宋庠。”仁宗曰:“观是先朝状元,合先用也。”又尝对执政言三司使杨察、判开封府王拱辰才望履历,将来两府有阙,进此二人。既而梁庄肃公适罢相,两府次迁,执政以二人名闻,仁宗曰:“可召程戬。”执政复以异时上语奏陈,仁宗曰:“若遂用察等,是二人之策得行也。”执政遂不敢言。盖梁公之出,或云察等所挤,上之英鉴,皆类此也。
先朝翰林学士,不领他局,故俸给最薄。杨亿久为学士,有乞郡表,其略曰:“虚忝甘泉之从官,终作莫敖之饥鬼。”又有“方朔之饥欲死”之句,自后乃得判他局。至元丰改官制,而学士无主判如先朝矣。
丁宝臣守端州,侬智高入境,宝臣弃州遁,坐废累年。嘉末,大臣荐,得编校馆阁书籍,久之,除集贤校理。是时苏き新得御史知杂,首采其端州弃城事劾之,遂出宝臣通判永州,士大夫皆惜其去,王存有诗云:“病鸾方振翼,饥隼乍离。”盖谓是也。
曾鲁公公亮自嘉秉政,至熙宁中尚在中书,虽年甚高而精力不衰,故台谏无非之者,惟李复圭以为不可,作诗云:“老凤池边蹲不去,饿乌台上噤无声。”鲁公亦致仕而去。
熙宁以来,凡近臣有夙望者,同列忌其进用,多求瑕累以沮之,百方挑抉,以撼上听。曾子宣罢司农也,吕吉甫代之,遽乞令天下言司农未尽未便之事件。张粹明罢司农也,舒代之,尽纳丞簿,言不了事件甚众。又河北、陕西、河东为帅者,各矜功徼进,往往暴摘边事,污蔑邻帅得罪,则边功在己也。此风久矣,而熙宁、元丰为甚也。
光禄卿巩申,佞而好进,老为省判,趋附不已。王荆公为相,每生日,朝士献诗颂,僧道献功德疏以为寿,舆皂走卒皆笼雀鸽,就宅放之,谓之放生。申既不闲诗什,又不能诵经,于是以大笼贮雀,诣客次,笏开笼,且祝曰:“愿相公一百二十岁。”时有边塞之主帅妻病,而虞候割股以献者,天下骇笑。或对曰:“虞候为县君割股,大卿与丞相放生。”
嘉中,文潞公、富郑公为相,刘丞相沆、王文安公尧臣为参知政事,始议立皇嗣,而事秘不传,虽英宗亦莫知也。元丰中,文安子同老上书,言“先帝之立,乃先臣在政府始议也,其始终事并藏于家。”及宣取,上惊叹久之。是时郑公、刘公、王公皆已薨,独潞公留守西京,遽召至阙,慰藉恩礼,穷极隆厚,册拜太尉。及还西都,上作诗送行,有“报主不言功”之句。两府并出饯,皆有诗,王丞相禹玉诗有“功业特高嘉末,精神如破贝州时,盖谓是也。”
余充为环庆经略使,风涎暴卒,素善王中正,中正多意外称之,一日上前言及充之死,中正曰:“充素通理性,至其卒时,并无疾痛,倏忽而逝。”上一日以中正之言称于刘惟简,惟简曰:“以臣观之,恐只是猝死也。”
吴冲卿初作相,亦以收拾人物为先,首荐齐谌、井亮采。洎二人登对,咸不称旨,又荐李师德为台官,而师德不才。自是,秉政数年,以至薨日,更不荐士,而三人者亦竟无闻于时也。
嘉中,近臣执政多表乞立皇嗣,或云蔡襄独有异议。暨英宗立,襄方为三司使,仁宗山陵,用度百出,而财用初甚窘迫,蔡夙夜经画,仅能给足,用是数被诘责。永昭复土,蔡遂乞知杭州,英宗即允所请。韩魏公时为相,因奏曰:“自来两制请郡,须三两章,今一请而允,礼数似太简也。”英宗曰:“使襄不再乞,则如之何?”卒与杭州,其为上不喜如此。
英宗素愤戚里之奢亻替,初即位,殿前马步军都指挥使李璋家犯销金,即日下有司,必欲穷治。知开封府沈遘从容奏曰:“陛下出继仁宗,李璋乃仁宗舅家也。”英宗惕然曰:“初不思也,学士为我平之。”遘退坐府,召众匠出衣示曰:“此销金乎?销铜乎?”匠曰:“铜也。”沈即命火焚衣而罢。
司农少卿朱寿昌,方在襁褓,而所生母被出。及长,仕于四方,孜孜寻访不逮。治平中,官至正郎矣。或传其母嫁于关中民为妻,寿昌即弃官入关中,得母于陕州。士大夫嘉其孝节,多以歌诗美之。苏子瞻为作诗序,且讥激世人之不养母者。李定见其序,大惋恨,会定为中丞,劾轼尝作诗谤讪朝廷。事下御史府鞫劾,将致不测,赖上保持之,止黜轼黄州团练副使。轼素喜作诗,自是平居不敢为一字。
王拱辰自翰林承旨除宣徽使,张方平自承旨为参知政事,不数日,而以忧去,服除,亦以宣徽使学士院,以承旨ト子为不利市,凡入翰林无肯居之者。熙宁初,王为承旨,韩绛戏之曰:“禹玉行将入宣徽营矣。”未几禹玉除参知政事,不久遂大拜,元丰官制改换左仆射,凡秉政十五年而卒于位,近世承旨之达无此也。
进退宰相,其帖例草仪皆出翰林学士。旧制,学士有阙,则第一厅舍人为之。嘉末,王荆公为阁老,会学士有阙,韩魏公素忌介甫,不欲使之入禁林,遂以端明殿学士张方平为承旨,盖用旧学士也。既而魏公罢政,凡议论皆出安道之手。
有范延贵者为殿直,押兵过金陵,张忠定公咏为守,因问曰:“天使沿路来,还曾见好官员否?”延贵曰:“昨过袁州萍乡县邑宰张希颜著作者,虽不识之,知其好官员也。”忠定曰:“何以言之?”延贵曰:“自入萍乡县境,驿传桥道皆完葺,田莱垦辟,野无堕农,及至邑则廛阝肆无赌博,市易不敢喧争,夜宿邸中,闻更鼓分明,以是知其必善政也。”忠定大笑曰:“希颜固善矣,天使亦好官员也。”即日同荐于朝,希颜后为发运使,延贵亦ト门祗候,皆号能吏也。
蔡挺为江东提点刑狱,有虔州职官谮本州幕掾奸利事,蔡留职官于坐,呼掾面证之,而初无是事,职官惭惧辞伏,蔡责之曰:“汝小人也,吾虽可欺,奈何谮无过之人乎?”叱去之,自是无复谮毁,而人伏其不可欺也。
潭州士人夏钧罢言职,过永州,谒何仙姑而问曰:“世人多言吕先生,今安在?”何笑曰:“今日在潭州兴化寺设斋。”钧专记之,到潭日,首于兴化寺取斋历视之,果其日有华州回客设供。顷年,滕宗谅谪守巴陵郡,有华州回道士上谒,风骨耸秀,神脸清迈,滕知其异人,口占一诗赠之曰:“华州回道士,来到岳阳城。别我游何处?秋空一剑横。”回闻之,怃然大笑而别,莫知所之。
谢泌谏议居官不妄荐士,或荐一人,则焚香捧表,望阙再拜而遣之。其所荐虽少,而无不显者。泌知襄州日,张密学逸为邓城县令,有善政。邓城去襄城,渡汉水才十余里,泌暇日多乘小车,从数吏,渡汉水入邓城界,以观风谣。或载酒邀张野酌,吟啸终日而去,其高逸乐善如此,张亦其所荐也。
欧阳文忠公自馆下谪夷陵令,移光化军乾德县,知军者虞部员外郎张询,询河北经生也,不能知文忠公,而待以常礼。后二年,询移知清德军,而文忠自龙图学士为河北都转运使,询乃部属,初迎见文忠于郊外,询虽负恐惕,犹佥板操北音曰:“龙图久别安乐,诸事且望掩恶扬善。”文忠知其朴野,亦笑之而已。
至和中,陈恭公秉政,会嬖妾张氏笞女奴迎儿杀之。时蔡襄权知开封府,事下开封穷治,而仁宗于恭公宠眷未衰,别差正郎齐廓看详公案。时王素为待制,以诗戏廓曰:“李膺破柱擒张朔,董令回车击主奴。前世清芬宛如在,未知君可及肩无?”廓知事不可直,以简报王曰:“不用临坑推人。”
京师火禁甚严,将夜分,即灭烛,故士庶家凡有醮祭者,必先关白厢使,以其焚楮币在中夕之后也。至和、嘉之间,狄武襄为枢密使,一夕夜醮,而勾当人偶失告报厢使,中夕骤有火光,探子驰白厢主,又报开封知府,比厢主判府到宅,则火灭久矣。翌日,都下盛传狄枢密家夜有光怪烛天者,时刘敞为知制诰,闻之,语权开封府王素曰:“昔朱全忠居午沟,夜有光怪出屋,邻里谓失火而往救,则无之,今日之异得无类此乎?”此语喧于缙绅间,狄不自安,遽乞陈州,遂薨于镇,而夜醮之事竟无人为辨之者。
有朝士陈东,通判苏州而权州事,因断流罪,命黥其面,曰:“特刺配某州牢城。”黥毕,幕中相与白曰:“凡言特者,罪不至是,而出于朝廷一时之旨。今此人应配矣,又特者,非有司所得行。”东大恐,即改“特刺”字,为“准条”字,再黥之,颇为人所笑。后有荐东之才于两府者,石参政闻之,曰:“吾知其人矣,得非权苏州日,于人面上起草者乎?”
王自崇政殿说书除待制,已在病中,不及告谢,而从其父荆公出金陵。越明年,荆公再秉政,舟至镇江,勉乘马,先入东府,翌日,疾再作,岁余遂卒,竟不及告谢,而跨狨坐者止得一日。
陆经,庆历中为馆职。一日,饮于相国寺僧秘演房,语笑方洽,有一人箕踞于旁,睥睨经曰:“祸作矣,近在顷刻,能复饮乎?”陆大怒,欲捕之,为秘演劝而止。薄暮,饮罢上马,而追牒已俟于门,陆惶惧不知所为。复见箕踞者行且笑曰:“无苦,终复故物。”既而陆得罪,斥废累年。嘉初,乃复馆职。
嘉初,李仲昌议开六漯河,王荆公时为馆职,颇之。既而功不成,仲昌以赃败。刘敞侍读以书戏荆公,曰:“要当如宗人夷甫,不与世事可也。”荆公答曰:“天下之事,所以易坏而难合者,正以诸贤无意如鄙宗夷甫也。但仁圣在上,故公家元海未敢跋扈耳。”
熙宁中,诏王荆公及子同修经义,经成,加荆公左仆射兼门下侍郎,龙图阁直学士,同日授命,故韩参政绛贺诗曰:“陈前舆与同桓傅,拜后金珠有鲁公。”
●卷十一
熙宁中,周师厚为湖北提举常平,张商英监荆南盐院,师厚移官,有供给酒数十瓶,阴俾张卖之。张言于察访蒲宗孟,宗孟劾其事,师厚坐是降官。后数年,商英为馆职,嘱举子判监于舒,缴奏其简,商英坐是夺官。始舒为县尉,斩弓手节级,废斥累年矣。熙宁中,张商英为御史,力荐引之,遂复进用甚峻,至是反攻商英,然亦世所谓报应者也。
陈恭公在真宗时,自疏远小臣始建储嗣之议,仁宗德之。庆历中,由参知政事拜相,仁宗召翰林学士张方平谕曰:“卿草陈执中麻,当令中外无言,乃善。”故有“纳忠先帝,有德朕躬”之语,仁宗称善,世亦无敢议者。
英宗即位,赦天下,凡内外将校厢军皆加恩。是时荆南所给缣帛,皆败恶不堪,既陈于庭下,军士睨之失色,扬言曰:“朝廷大恩,而乃以此给我!”自旦至午,不肯受赐,而偶语纷纷不已。转运使刘述大惧,不知所为,居民往往奔出城外,且言变起矣。是时张师正为州钤辖,驰入军资库,呼将卒前曰:“朝廷非次之恩,州郡固无预备,今帑中所有止如此,汝辈不肯拜赐,将何为也?必欲反,则非杀我不可。”遂掷剑于庭下,披胸示之,群校茫然自失,遽声喏,受赐而去。
熙宁新法行,督责监司尤切,两浙路张靓、王庭老、潘良器等因阅兵赴妓乐筵席侵夜,皆黜责。又有因借同寮般家而坐计佣者,有作丝鞋而坐剩利者,降斥纷纷。是时孔嗣宗为河北路提点刑狱,求分司而去。嗣宗性滑稽,作启事,叙其意,略曰:“弊屋数椽,聊避风雨;先畴二顷,粗足衣粮。这回自在赴筵,到席不妨听乐。借得王郎佯舅,且免计佣;卖了黑黍新丝,不忧剩利。”盖谓是也。
刘分攵、刘恕同在馆下,分攵一日问恕曰:“前日闻君猛雨中往州西,何耶?”恕曰:“我访丁君,闲冷无人过从,我故冒雨往见也。”分攵曰:“丁方判刑部,子得非有所请求耶?”恕勃然大怒,至于诟骂。分攵曰:“我偶与子戏耳,何忿之深也。”然终不解,同列亦惘然莫则。异时,方知是日恕实有请求于丁,分攵初不知,误中其讳耳。
王汾口吃,刘分攵尝嘲之曰:“恐是昌家,又疑非类。不见雄名,惟闻艾气。”盖以周昌、韩非、扬雄、邓艾皆吃也。又尝同趋朝,闻叫班声,汾谓曰:“紫宸殿下频呼汝。”分攵应声答曰:“寒食原头屡见君。”各以其名为戏也。
仁宗朝,两制近臣得罪,虽有赃污,亦止降为散官,无下狱者,旋亦收叙。熙宁初,龙图阁学士祖无择始以台官下秀州狱,是时郑獬知杭州,上章救解,言甚切直。尔后,许将、沈季长、刘奉世、舒相继下台狱,而天下习熟见闻,莫有救解之者。
仁宗尝春日步苑中,屡回顾,皆莫测圣意。及还宫中,顾嫔御曰:“渴甚,可速进熟水。”嫔御进水,且曰:“大家何不外面取水而致久渴耶?”仁宗曰:“吾屡顾不见镣子,苟问之,即有抵罪者,故忍渴而归。”左右皆稽颡动容,呼万岁者久之,圣性仁恕如此。
孙觉、孙洙同在三馆,觉肥而长,洙短而小,然二人皆髯,刘分攵呼为“大胡孙”、“小胡孙”。顾临,字子敦,亦同为馆职,为人伟仪干而好谈兵,分攵目为“顾将军”,而又好以反语呼之为“顿子姑”。分攵尝与王介同为开封府试官,试《节以制度不伤财赋》,举子多用畜积字,畜本音五六反,《广韵》又呼玉反,声近御名,介坚欲黜落,分攵争之,遂至喧忿。监试陈襄奏闻其事,二人皆赎金,而中丞吕公著又言责之太轻,遂皆夺主判。是的,雍子方为开封府推官,戏分攵曰:“据罪当决{殿肉}杖十三。”分攵答曰:“然吾已入文字矣,其词曰:‘切见开封府推官雍子方,身材长大,{殿肉}腿丰肥,臣实不如,举以自代。’。合坐大笑。
王荆公为馆职,与滕甫同为开封试官,甫屡称一试卷,荆公重违其言,置在高等。及拆封,乃王观也。观平日与甫亲善,其为人薄于行,荆公素恶之,至是疑为滕所卖,公见于辞色。滕遽操俚言以自辨,且曰:“苟有意卖公者,令甫老母下世。”荆公怏然答曰:“公何不恺悌?凡事须权轻重,岂可以太夫人为咒也。”荆公又不喜郑獬,至是目为“滕屠郑沽”。
范文正公守边日,作《渔家傲》乐歌数阕,皆以“塞下秋来”为首句,颇述边镇之劳苦,欧阳公尝呼为穷塞主之词。及王尚书素出守平凉,文忠亦作《渔家傲》一词以送之,其断章曰:“战胜归来飞捷奏,倾贺酒,玉阶遥献南山等。”顾谓王曰:“此真元帅之事也。”
嘉中,禁林诸公皆入两府,是时包孝肃公拯为三司使,宋景文公祁守郑州,二公风力名次最著人望,而不见用。京师谚语曰:“拔队为参政,成群作副枢。亏他包省主,闷杀宋尚书。”明年,包亦为枢密副使,而宋以翰林学士承旨召。景文道长安,以诗寄梁承相,略曰:“梁园赋罢相如至,宣室厘残贾谊归。”盖谓差除两府足,方被召也。为承旨,又作诗曰:“粉署重来忆旧游,蟠桃开尽海山秋。宁知不是神仙骨,上到鳌峰更上头。”
慈圣光献皇后薨,上悲慕之甚。有姜识者,自言神术可使死者复生。上命以其术置坛于外苑,凡数旬,无效。乃曰:“臣见太皇太后与仁宗宴,临白玉栏干,赏牡丹,无意复来人间也。”上知诞妄,亦不深罪,止斥于郴州。蔡承禧进挽词曰:“天上玉栏花已折,人间方士术何施?”盖谓是也。
庆历中,西师未解,晏元献公殊为枢密使,会大雪,欧阳文忠公与陆学士经同往候之,遂置酒于西园。欧阳公即席赋《晏太尉西园贺雪歌》,其断章曰:“主人与国共休戚,不惟喜悦将丰登。须怜铁甲冷彻骨,四十余万屯边兵。”晏深不平之,尝语人曰:“昔日韩愈亦能作诗词,每赴裴度会,但云‘园林穷胜事,钟鼓乐清时’,却不曾如此作闹。”
张密学奎、张客省亢兄弟也,奎清素畏慎,亢奢纵斤,世言“张奎作事,笑杀张亢;张亢作事,唬杀张奎。”杨景宗本以军营卒,由椒房故为观察使,暴横无赖,世谓之“杨骨槌”,一日,语奎曰:“公弟客省俊特可爱,只是性粗疏。”奎怏然不悦,归语亢曰:“汝本士人,服膺名教,不知作何等事,致令杨骨槌恶汝粗疏也。”
林洙少服苣胜,晚年发热多烦躁,知寿州日,夏夜露卧于堂下,为鼓角匠以铁连攀击杀之。暨擒鼓角匠,问所以杀守之情,曰:“我何情,但中夕睡中及大醉,若有人引导,见故榜上铁连攀,遂携之以行。自谯楼至使宅堂前,盖甚远,而诸门扃钥如故,莫知何以至也。”朝廷以守臣被杀,起狱穷治,自通判以下咸被黜。时富郑公为相,以洙无正室,颇疑奸吏谋杀者。曾鲁公为参政,独曰:“若是谋杀,心持锋刃。”郑公之疑遂解。
欧阳文忠公与李端明淑素不相乐,嘉中,文忠,为翰林学士,会除李为承旨,欧阳公遂乞洪州甚切,又移疾不入者久之,未得请而李卒,既而文忠为枢密副使。
王章惠公随知扬州,许元以举子上谒,自陈世家,乃唐许远之后。章惠率同僚上表,荐其中忠烈之家,乞朝廷推恩,而通判以下皆不从,章惠遂独状荐之。朝廷以为效社斋郎。元有材谋,晓钱谷,为江淮制置发运判官,以至为使,凡十余年,号为能臣,终天章阁待制。オ?韩忠宪公亿知洋州日,有大校李甲以财豪于乡里,诬其兄之子为他姓,赂里妪之貌类者,使认之为己子,又醉其嫂而嫁之,尽夺其奁橐之蓄。嫂侄皆诉于州及提刑转运司,每勘劾,多为甲行赂于胥吏,其嫂侄被笞掠,反自诬服,受杖而去,积十余年矣。暨韩公至,又出诉,韩公察其冤,因取前后案牍视之,皆未觉引乳医为证。一日,尽召其党立庭下,出乳医示之,皆伏罪,子母复归如初。
常秩居颍州,仁宗时,近臣荐其文行,召不赴。欧阳文忠公为翰林学士,尤礼重之,尝因早朝作诗寄秩曰:“笑杀汝阴常处士,十年骑马听朝鸡。”熙宁中,文忠致仕居颍州,秩被召而起,或改文忠诗曰:“笑杀汝阴欧少保,新来处士听朝鸡。”
尚书郎周越以书名盛行于天圣、景间,然字法软俗,殊无古气。梅尧臣作诗,务为清切闲淡,近代诗人鲜及也。皇已后,时人作诗尚豪放,甚者粗俗强恶,遂以成风。苏舜钦喜为健句,草书尤俊快,尝曰:“吾不幸写字为人比周越,作诗为人比梅尧臣,良可叹也。”盖欧阳公常目为苏、梅耳。
有近臣知潭州,会侬智高犯邕管,以至乘船至广东,广州被围,凡官军战者皆败。近臣因会客次,客有叹曰:“此皆士卒素不练习行阵,一旦用以应敌,宜有折北。”近臣曰:“此何异‘殴’市人以战也。”盖《汉书》作<区攴>字,音驱,而近臣不识,误读为殴打字,座客皆忍笑不禁,因知伏猎侍郎状杜宰相,信有之也。
唐知谏院,成都人费孝先为作卦影,画一人衣金紫,持弓箭,射落一鸡。语人曰:“持弓者我也,王丞相生于辛酉,即鸡也,必因我射而去位,则我亦从而贵矣。”翌日,抗疏以弹荆公,又乞留班,颇喧于殿陛。上怒,降为太常寺太祝、监广州军资库,以是年八月被责,叹曰:“射落之鸡乃我也。”
李璋尝令费孝先作卦影,画双凤立于双剑上,又画一凤据厅所,又画一凤于城门,又画一凤立重屋上,其末画一人,紫绶,偃卧,四孝服卧于傍。及璋死,其事皆验,剑上双凤者璋为凤宁军节度使也,厅所者尝知凤翔府,末年谪官郢州,召还,卒于襄州凤台驿,襄州有凤林阙也,初两子侍行,璋既病久,复有二子解官省疾,至襄之次日,璋薨,四子缞服之应也。
自至和、嘉以来,费孝先以术名天下,士大夫无不作卦影,而应者甚多,独王平甫不喜之,尝语人曰:“占卦本欲前知,而卦影验于事后,何足问耶!”
滕甫之父名高,官止州县。甫之弟申狠暴无礼,其母尤笃爱,用是每凌侮其兄,而阃政多紊,人讥笑不一。章门下与甫游旧,多戏玩,一日语之曰:“公多类虞舜,然亦有不似者。”滕究其说,章曰:“类者父顽、母へ、象傲,不似者克谐以孝耳。”
陈恭公拜集贤殿大学士,时贾文元公昌朝当国,张方平草麻,有“万事不理,ム胡广之能言;四夷未平,赖陈平之达识。”贾公深恶之。韩魏公知定州日,作阅古堂,自为记,书于石后,又画魏公像于堂上。宋子京知定州,作乐歌十阕,其词曰:“听说中山好,韩家阅古堂。画图真将相,刻石好文章。”魏公闻之不喜。
宋元献公庠初罢参知政事知扬州,尝以双鹅赠梅尧臣。尧臣作诗曰:“昔居凤池上,曾食凤池萍。乞与江湖走,从教养素翎。不同王逸少,辛苦写《黄庭》。”宋公得诗,殊不悦。
●卷十二
吕惠卿尝语王荆公曰:“公面有<黑干>,用园荽洗之当去。”荆公曰:“吾面黑耳,非<黑干>也。”吕曰:“园荽亦能去黑。”荆公笑曰:“天生黑于予,园荽其如予何!”
张铸,河北转运使,缘贝州事,降通判太平州。是时葛源初得江东西提点银铜坑冶,欲荐铸,而移文取其脚色。铸不与,但以诗答之曰:“银铜坑冶是新差,职比催纲胜一阶。更使下官供脚色,下官纵迹转沉埋。”
吴孝宗,字子继,抚州人,少落魄,不护细行,然文辞俊拔,有大过人者。嘉初,始作书谒欧阳文忠公,且贽其所著《法语》十余篇,文忠读而骇叹,问之曰:“子之文如此,而我不素知之,且王介甫、曾子固皆子之乡人,亦未尝称子,何也?”孝宗具言少无乡曲之誉,故不见礼于二公。文忠尤怜之,于其行赠之诗曰:“自我得曾子,于兹二十年。今又得吴生,既得喜且欢。吉士不并出,百年犹比肩。迩以彼江南,其产多材贤。吴生初自疑,所拟岂其伦!我始见曾子,文章初亦然。昆仑倾黄河,渺渺盈百川。疏决以导之,渐佥收横澜。东溟知所归,识路到不难。吴生始见我,袖藏新文编。忽从布褐中,百宝薄在前。明珠杂玑贝,磊或不圆。问生久怀此,奈何初无闻?吴生不自隐,欲语羞俯颜。少也不自重,不为乡人怜。中虽知自悔,学问苦贫贱。自谓久乃信,力行困弥坚。今来决疑惑,幸冀蒙洗湔。我笑谓吴生,尔其听我言。世所谓君子,何异于众人。众人为不信,积微成灭身。君子能自知,改过不逡巡。于斯二者洌?愚智遂以分。颜子不贰过,后世称其仁。孔子过而改,日月披浮云。子路初来时,冠鸡佩犭豚。斩蛟射白额,后卒为名臣。子既悔其往,人谁御其新。丑夫事上帝,孟子岂不云。临行赠此言,庶可以书绅。”孝宗至熙宁间,始以进士得第一,命为主簿而卒。既尝忤王荆公,无复荐引之者,家贫无子,其书亦将散落而无传矣,故尽录文忠之诗,亦庶以见其迹也。
陈晋公为三司使,将立茶法,召茶商数十人,俾各条利害,晋公阅之,第为三等,语副使宋太初曰:“吾观上等之说,取利太深,此可行于商贾而不可行于朝廷。下等固灭裂无取。惟取中等之说,公私皆济,吾裁损之,可以经久。”于是为三说法,行之数年,货财流通,公用足而民富实。世言三司使之才,以陈公为称首。后李侍郎谘为使,改其法而茶利浸失,后虽屡变,然非复晋公之旧法也。
嘉中,梁庄肃公克家为相,以益州路转运使张为三司副使,时议不厌。是时王逵罢淮南转运使,至京,久无差遣,人或问曰:“何为后于张也?”逵曰:“我空手冷面至京,岂得省副耶?”此论尤喧,故御史吕景初、吴中复、马遵迭上疏论之,已而三御史皆斥逐,知制诰蔡襄缴词头,不肯草制,又论其事,故庄肃亦罢去。景初谢表略曰:“丞相以奸而犯法,政当奈何!御史之职在触邪,死亦不避。”盖谓是也。
孙参政为御史中丞,荐唐介、吴中复为御史。人或问曰:“闻君未尝与二人相识,而遽荐之,何也?”孙答曰:“昔人耻呈身御史,今岂求识面台官也!”后二人皆以风力称于天下。孙晚年执政,尝叹曰:“吾何功以辅政,唯荐二台官为无愧耳。”
庆历中,卫士有变,震惊宫掖,寻捕杀之。时台官宋禧上言:“此盖平日防闲不至,所以致患。臣闻蜀有罗江狗,赤而尾小者,其儆如神。愿养此狗于掖庭,以警仓卒。”时谓之“宋罗江”。又有御史席平因鞫诏狱毕上殿,仁宗问其事,平曰:“已从车边斤矣。”时谓之“斤车御史”。治平中,英宗再起吕溱知杭州,时张纪为御史,因弹吕溱昔知杭州时,以宴游废政,乞不令再往,其诰词有曰:“朝朝只在湖上,家家尽发淫风。”尤为人所笑。
苗振以列卿知明州,熙宁中致仕,归郓州,多置田产,又自明州市材为堂,舟载归郓。时王逵亦致仕,作诗嘲振曰:“田从汶上天生出,堂自明州地架来。”此句传至京师,王荆公大怒,即出御史王子韶使两浙廉访其事,子韶又言知杭州祖无择亦有奸利之迹,于是明州、秀州各起狱鞫治,振与无择贬斥。熙宁已后,数以谣言起狱,然自逵诗为始也。
欧阳文忠公年十七,随州取解,以落官韵而不收。天圣已后,文章多尚四六,是时随州试《左氏失之诬论》,文忠论之,条列左氏之诬甚悉,其句有“石言于宋,神降于莘。外蛇斗而内蛇伤,新鬼大而故鬼小。”虽被黜落,而奇警之句,大传于时。今集中无此论,顷见连庠诵之耳。
王平甫学士躯干魁硕而眉宇秀朗,尝盛夏入馆中,方下马,流汗浃衣,刘分攵见而笑曰:“君真所谓汗淋学士也。”治平初,濮安懿王册号,其原寝皆用红泥杂饰,分攵谓同舍王汾曰:“比闻王坟赐绯,得非子有银章之命也!”其喜谑浪如此。
余为儿童时,尝闻祖母集庆郡太守陈夫人言:江南有国日,有县令锺离君,与邻县令许君结姻。钟离女将出适,买一婢以从嫁。一日,其婢执箕帚治地,至堂前,熟视地之お处,恻然泣下。钟离君适见,怪问之,婢泣曰:“幼时我父于此穴地为球窝,道我戏剧,岁久矣,而お处未改也。”钟离君惊曰:“而父何人?”婢曰:“我父乃两考前县令也,身死家破,我遂流落民间,而更卖为婢。”钟离君遽呼牙侩问之,复质于老吏,得其实。是时,许令子纳采有日,钟离君遽以书抵许令而止其子,且曰:“吾买婢得前令之女,吾特怜而悲之。义不可久辱,当辍吾女之奁篚,先求婿以嫁前令之女也。更俟一年,别为女营办嫁资,以归君子,可乎?”许君答书曰:“蘧伯玉耻独为君子,君何自专仁义?愿以前令之女配吾子,然后君别求良婿,以嫁君女。”于是前令之女卒归许氏。祖母语毕,叹曰:“此等事,前辈之所常行,今则不复见矣。”余时尚幼,恨不记二令之名,姑书其事,亦足以激天下之义也。
张侍问为淄州长山县主簿,县有卢伯达者,与曹侍中利用通姻,复凭世荫,大为一邑之患。县令累惮其势,莫敢与之较。张一日承乏令,适会伯达以讼至庭,即数其累犯,杖之。未几,伯达之侄士伦来为本路转运使,众皆为张危之,或劝以自免而去。张曰:“卢公果贤者,安肯衔隙以害公正之吏乎?”了不婴意。一日,士伦巡按至邑,召张语之曰:“君健吏也,吾叔父赖君惩之,今变节为善士矣。”为发荐章而去。
王荆公再罢政,以使相判金陵,到任,即纳节让同平章事,恳请赐允,改左仆射。未几,又求宫观,累表得会灵观使。筑第于南门外七里,去蒋山亦七里,平日乘一驴,从数僮游诸山寺。欲入诚,则乘小舫,泛潮沟以行,盖未尝乘马与肩舆也。所居之地,四无人家,其宅仅蔽风雨,又不设垣墙,望之若逆旅之舍,有劝筑垣墙,辄不答。元丰末,荆公被疾,奏舍此宅为寺,有旨赐名报宁。既而荆公疾愈,税城中屋以居,竟不复造宅。
元丰中,屡失皇子,有承议郎吴处厚诣ト门上书云:“昔程婴、公孙杵臼二人尝因下宫之难而全赵氏之孤,最有功于社稷,而皆死忠义,逮今千有余岁,庙食弗显,魂无所依,疑有崇厉者,愿遣使寻访冢墓,饰祠加封,使血食有归,庶或变厉为福。是时郓王疾亟,主上即命寻访,未数月,得土冢于绛州太平县之赵村。诏封婴为成信侯、杵臼为忠智侯,大建庙貌,以时致祭,而以处厚为将作监丞云。
冯枢密京,熙宁初,以端明殿学士帅太原,时王左丞安礼以池州司户参军掌机宜文字,冯雅与相好,因以书诧于王平甫曰“并门歌舞妙丽,吾闭目不窥,但日与和甫谈禅耳。”平甫答曰:“所谓谈禅者,直恐明公未达也,盖闭目不窥已是一重公案。”冯深伏其言。
苏舜元为京西转运使,廨宇在许州,舜元好进,不喜为外官,常怏怏不自足,每语亲识曰:“人生稀及七十,而吾乃于许州过了二年矣。”
熙宁庚戌冬,荆公自参知政事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、史馆大学士。是日,百官造门奔贺者无虑数百人,荆公以未谢恩,皆不见之,独与余坐西庑之小阁。荆公语次,忽颦蹙久之,取笔书窗曰:“霜筠雪竹钟山寺,投老归与寄此生。”放笔揖余而入。后三年,公罢相知金陵。明年,复拜昭文馆大学士。又明年,再出判金陵,遂纳节辞平章事,又乞宫观,久之,得会灵观使,遂筑第于南门外。元丰癸亥春,余谒公于第,公遽激余同游钟山,憩法云寺,偶坐于僧房,余因为公道平昔之事及诵书窗之诗,公怃然曰:“有是乎!”微笑而已。
沈括存中、吕惠卿吉甫、王存正仲、李常公择,治平中,同在馆下谈诗,存中曰:“韩退之诗,乃押韵之文耳,虽健美富赡,而终不近古。”吉甫曰:“诗正当如是,我谓诗人以来,未有如退之也。”正仲是存中,公择是吉甫,四人者交相诘难,久而不决,公择忽正色而谓正仲曰:“君子群而不党,君何党存中也?”正仲勃然曰:“我所见如是耳,顾岂党耶?以我偶同存中,遂谓之党,然则君非吉甫之党乎?”一坐皆大笑。余每评诗亦多与存中合。顷年尝与王荆公评诗,余谓凡为诗,当使挹之而源不穷,咀之而味愈长,至如欧阳永叔之诗,才力敏迈,句亦健美,但恨其少余味耳。荆公曰:“不然,如‘行人仰头飞鸟惊’之句,亦可谓有味矣。”然余至今思之,不见此句之佳,亦竟莫原荆公之意,信乎所言之殊,不可强同也。
陈恭公执中事仁宗两为相,悉心尽瘁,百度振举。然性严重,语言简直,与人少周旋,接宾客,以至亲戚骨肉,未尝从容谈笑,尤靳恩泽,士大夫多怨之。惟仁宗尝曰:“不昧我者惟陈执中耳。”及终也,韩维、张洞谥之曰荣灵,仁宗特赐曰恭。薨后月余,夫人谢氏继卒,一子才七岁,诸侄俱之官。葬日,门下之人惟解宾王至墓所,世人嗟悼之。梅尧臣作挽词两首,具载其事,其一曰:“位至三公有,恩加锡谥无。再调金铉鼎,屡刻玉麟符。已叹鸾同穴,还悲凤少雏。拥途看卤簿,谁为毕三虞?”其二曰:“公在中书日,朝廷百事崇。王官多不喜,天子以为忠。富贵人间少,恩荣殁后隆。若非笳鼓咽,寂寞奈秋风。”
刘丞相沆镇陈州日,郑獬经由陈,刘公为启宴于外庭,使妓乐迎引至通衢,有朱衣乐人误旨,公性卞急,遽杖于马前,既即席,酒数行而公得疾,舁还府衙而终。先是张侍读环梦公马前有一朱衣人被血而立,至是果有此变。梅尧臣为公挽词二首,具载其事云,其一曰:“处外诸侯重,居朝圣主知。祆逢庚子日,梦异戊丁时。归椁江山远,凝笳道路悲。欲传千古迹,佐世本无为。”其二曰:“古今皆可见,富贵不常存。歌者未离席,吊宾俄在门。朱轮空返辙,绿酒尚盈樽。人事固如此,令名贻后昆。”
皇末,诸司使陈拱知邕州,有旨任内无边事与除ト门使。是时广源蛮酋侬智高檄邕州,乞于界首置榷场,以通两界之货,拱不报。久之,智高以兵犯横山寨,掠居民畜产而去。拱虑起事而失ト门使也,皆寝不奏,亦不为备。司户参军孔宗旦知其必为患,移书于拱,乞为备御,拱不省。宗旦以粮料院印作移文,遍檄邻州及沿江郡县,俾显应援。未几,智高乘水涨以兵犯邕,杀拱而屠其城,执宗旦欲降之,宗旦目大骂,智高命斩于市,陈尸于路,时盛暑,蝇不集而尸亦不坏,智高惧,命埋之而去。
●卷十三
仲简知处州,治为东南第一,朝廷累擢为天章阁待制,知广州。会侬智高破邕管,沿江而下,屠数郡,遂围广州,而简应敌之备可笑者甚多。沈起知海门县,有治绩,朝廷擢为御史,后拜待制、知桂州,会宜州蛮徭侵王口寨,起备御甚乖,又欲将兵征交趾,愈益束缪,以是致交趾入寇,三州被害。孙永俊明文雅,称于时,中间以龙图学士知秦州,会边有警,永以怯懦为边人所轻。三人者皆才士,一当边患,而败事被斥,岂将帅自有体?固非可以常才强也。
旧制,转运使官衔带按察二字。庆历中,沈邈、薛绅为京东转运按察使,欲尽究吏民之情,乃取部吏之忄佥猾者四人尚同、李孝先、徐九思、孔宗旦,俾侦伺一路,而四人怙权,颇致搔扰,时谓之“山东四伥。”王达、杨纨、王鼎皆为转运按察,尤苛刻暴虐,时谓之“江东三虎”。仁宗知其事,下诏戒敕,削去按察二字,后浇风渐革,而士大夫务崇宽厚,无复暴虐之名矣。至熙宁中,执政建言,天下官吏,皆持禄养身,政事颓靡,务相容贷,盖由在上无督责之实,于是出台阁新进,分按诸路,谓之察访。既而又分三院御史为六察官,领六察按,以督举中外事,自是按察之政复行矣。
章枢密少喜养生,性尤真率,尝云:“若遇机则虽不相识处,亦须索饭;若食饱时,见父亦不拜”在门下省及枢密,益喜丹灶、饵茯苓以却粒,骨气清粹,真神仙中人。苏子瞻赠之诗云:“鼎中龙虎黄金贱,松下龟蛇绿骨轻。”盖谓是也。
泰州徐二公者异人也,无家无子孙亲属,亦不知其何许人,日持一帚,以扫神祠佛殿,未尝与人言,有问则不对而走,忽发一言,则应祸福。吕参政惠卿既除丧,将赴阙,便道访二公,拜而问之,二公惊走,吕追之,忽回顾曰:“善守。”吕再拜而去,意谓俾其善守富贵也。及还朝,除知建州,徐禧、沈括新败,恳辞不行,又乞与两府同上殿,神宗怒,落资政殿学士、知单州,即单守之应也。欧阳文忠公尝言昔日夷陵从乾德泊舟于汉江野岸中,夕后闻语言歌笑、男女老幼甚众,亦有交易评议,及叫卖果饵之声若市井然,殆晓方止。翌日,召舟人问之,云闻声但不见人,而四瞻皆旷野,无复踪路,文忠乃步于岸,远望有一城基,近村而询之,即曰古隋地也。
旧传东京相国寺乃魏公子无忌之宅,至今地属信陵坊,寺前旧有公子亭,丁谓开保康门,对寺架桥,始移亭子近东寺,基旧极大,包数坊之地,今南北讲堂巷即寺之讲院,戒身巷即寺之戒坛也。
王朴为学士,居近浚仪桥,常便服,顶席帽,步行沿河,以访亲故。王嗣宗为中丞,退朝,适见市人夺物而走,嗣宗跃马追及,斥左右絷之。宋白为翰林承旨游委巷,为赵庆所持。鲁宗道为宫僚饮于仁和酒店。前辈通脱简率如此,亦法制宽简也。
旧制:宪府官不预游宴。太宗幸金明池,召中丞赵昌言,上元观灯,召知杂谢泌,宪官预宴,自二人始。
国初知、判州府,不以履历先后分州郡小大,但急于用人,或遇阙即差。陈晋公恕先知大名府,后知代州,翟守素先知西京,后知商州,张鉴先知广州,后知郎州,皆非谪降也。
太宗时,灵州之役,转运使陈纬死之。神宗朝永乐之役,转运使李稷死之。
陈晋公恕知贡举,精选文行之士,黜落极众,省榜才放七十二人,而韩忠宪公亿预在高等。晋公之子楚国公执中,至和中再为相,荐忠宪之孙宗彦为馆职,故翊世事契为重。及楚公薨,忠宪之子维为礼官,谥楚公为荣灵,而谥议之中尤多诋毁。吕内翰溱常叹斯事,以为风义之可惜。
范文正公仲淹自知开封落待制,以吏部员外郎知饶州,出都时,惟王待制质饯宿于城外,暨水道之官,历十余州,无一人出迎迓者,时陈恭公执中以龙图阁直学士知扬州,迎送问劳甚至,虽时宰好恶能移众人,而方正之士亦不可变也。
旧制,凡责授散官,即服章亦从本官,虽近侍宰相不免。杨凭自京兆尹谪监贺尉,张籍咏之曰:“身着青衫骑恶马,东门之东无送者。”沈期云:“姓名已蒙齿录,袍笏未复牙绯。”韩退之《祭湘君文》云:“今日获位于朝,复其章绶”是也。国初,尚有此制,卢多逊自宰相责崖州司户参军,出狱日,青衫跨驴。
祖宗朝,州县管库犹差馆职人,故钱易知开封县,孙仅知浚仪县,韩魏公琦监左藏库,皆馆职也。
国初,官舟数少,非达官贵人不可得乘。李丞相迪谪衡州副使,郑载在淮南为假张驼子客舟以行。朱严第三人及第,赁舟赴任,王禹偁送诗曰:“赁船东下历阳湖,榜眼科名释褐初。”
丁谓为宰相,将治第于冰柜街,患其卑下,既而于集禧观凿池,取弃土以实其基,遂高爽,又奏开保康门为通衢,而宅据要会矣。
庆历中,余靖、欧阳修、蔡襄、王素为谏官,时谓之四谏。四人者力引石介,而执政亦欲从之。时范仲淹为参知政事,独谓同列曰:“石介刚正,天下所闻,然性亦好为奇异,若使为谏官,必以难行之事,责人君以必行。少拂其意,则引裾折槛,叩头流血,无所不为矣。主上虽富有春秋,然无失德,朝廷政事亦自修举,安用如此谏官也。”诸公服其言而罢。
自古为国兴财利者鲜克令终,不然亦祸及其后。汉之桑弘羊、唐之韦坚、王钅共、杨慎矜、刘晏之徒下可胜纪,皆不自免,本朝如李谘、元绛、陈恕、林特子孙不免非命,岂剥下益上阴责最大乎?
汉丞相子犹不免戍边,唐王方庆为宰相,子为西川参军。国初,侯仁宝,赵中令普之甥知邕州十年,陈恭公父为参知政事,公自泉州惠安知县移知梧州。今两府子弟未有历川、广差遣者,而终身不出京城者多矣。
刘沆为集贤相,欲以刁约为三司判官,与首台陈恭公议不合,刘再三言之,恭公始允。一日,刘作奏札子,怀之,与恭公上殿,未及有言,而仁宗曰:“益州重地,谁可守者?”二相未对,仁宗曰:“知定州宋祁,其人也。陈恭公曰:“益俗奢侈,宋喜游宴,恐非所宜。”仁宗曰:“至如刁约荒饮无度,犹在馆,宋祁有何不可知益州也?”刘公惘然惊惧,于是宋知成都,而不敢以约荐焉。
●卷十四
吕惠卿与王荆公相失,惠卿服除,荆公为宫使,居钟山,以启讲和,荆公谢之,今具载于此。吕书曰:“惠卿启:合乃相从,疑有殊于天属;析虽或使,殆不自于人为。然以情论形,则已析者,宜难于复合;以道致命,则自天者,讵知其不人。如某叨蒙一臂之交,谬意同心之列。忘怀履坦,失戒同戏。关弓之泣非疏,碾足之辞亦已。而溢言皆达,弟气并生。既莫知其所终,兹不疑于有敌。而门墙责善,数移两解之书;殿陛对休,亲奉再和之诏。固其愿也。方且图之,重罹苫块之忧,遂稽简牍之献。然以言乎昔,则一朝之过,不足害平生之欢。以言乎今,则八年之间,亦将随数化之改。内省凉薄,尚无细故之嫌;仰揆高明,夫何旧恶之念。恭惟观文特进相公知德之奥,达命之情。亲疏置于所同,爱憎融于不有。冰炭之息豁然,傥示于至思:桑榆之收继此,请图于改事。侧恭以待,惟命之从。”荆公答曰:“安石启:与公同心,以至异意,皆缘国事,岂有他哉?同朝纷纷,公独助我,则我何憾于公?人或言公,吾无预焉,则公亦何尤于我?时便事,则吾不知其说焉;考实论情,公亦宜照于此。开谕重悉,览之怅然。昔之在我,诚无细故之疑;今之在躬,尚何旧恶足念?然公以壮烈,方进为于圣世;而某{艹尔}然衰疾,将待尽于山林。舍异事,则相句以湿,不若相忘之愈也。趋召想在朝夕,惟良食自爱。”荆公巽言自解如此。
上即位,太皇太后同听政,相司马光,又擢用苏轼、苏辙兄弟。于是吕惠卿自太原移扬州,表乞宫观,旋以台官有言,遂除分司,朝论未决而谏官苏辙上疏云:“臣闻汉武世,御史大夫张汤,挟持巧诈,以迎合上意,变乱货币,崇长犴狱,使天下重足而立,几至于乱,武帝觉悟,诛汤而后天下安。唐德宗末年相卢杞,石贤嫉能,戕害善类,力劝征伐,助成暴佥,使天下重足而立,几至于乱,德宗觉悟,逐杞而后社稷存。盖小人天赋倾邪,安于不义,性本险贼,尤喜害人,若不死亡,终必为患。臣伏见前参知政事吕惠卿,怀张汤之巧诈,挟卢杞之奸凶,诡变多端,敢行非度,见利忘义,黩货无厌。王安石初任执政,用为腹心。安石山野之人,强愎傲诞,其于吏政,实无所知。惠卿指レ教导,以济其恶,青苗、助役,议出其手。韩琦始言青苗之害,先帝知琦朴忠,翻然感悟,欲退安石而行琦言,当时执政皆闻德音,安石遑遽自失,亦累表乞退,天下欣然,有息肩之望矣。惠卿方为小官,自知失势,上章乞对,力陈邪说,荧惑圣心,巧回天意,身为馆殿,摄行内侍之职,亲往传宣,以起安石,肆其伪辨,破离琦说。仍为安石画劫持上下之策,大率多用刑狱,以震动天下。自是诤臣吞声,有识丧气,而天下靡然矣。安石之党,言惠卿使华亭知县张若济借豪民朱庠等钱,置田产,使舅郑英请夺民田,使僧文捷请夺天竺僧舍。朝廷遣蹇周辅推鞫其事,狱将具,而安石罢去政事,事不敢究,案在御史,可覆视也。惠卿言安石相与为奸,发其私书,其一曰:“无使齐年知。”齐年者谓冯京也,安石与京同生于辛酉,故谓之齐年,先帝犹薄其罪。惠卿又发其书曰:“无使上知。”安石由是得罪矣。惠卿与安石出肺腑,托妻子,平居相结,唯恐不深,故虽欺君之言,见于尺牍,不复疑间。惠卿方其无事,已一一收录,以备缓急之用,一旦争利,抉摘不遗余力,必致之死。此犬彘之所不为,而惠卿为之,曾不愧耻。天下之士,见其在位,侧目畏之。夫人君用人欲其忠信于己,必取仁于父兄,信于师友,然后付之以事,故放违命也,推其仁可以托国;食子徇君也,推其忍则至于杀君。栾布惟不废彭越之命,故汉高祖知其贤;李绩惟不利李密之地,故唐太宗评其义。二人终事人主,俱为名臣,何者?仁心所存,无施不可,虽公私有异,而忠厚不殊。至于吕布事丁原,则杀丁原,事董卓,则杀董卓;刘牢之事王恭,则反王恭,事司马元显,则反元显。背逆人理,世所共弃,故吕布见诛于曹公,而牢之见诛于桓氏,皆以其平生反覆,世不可存。夫曹、桓,古之奸雄,驾驭英豪,何所不有,然推究利害,终畏此人。今朝廷选用忠信,唯恐不及,而置惠卿于其间,薰莸杂处,枭鸾并栖,不惟势不两立,兼亦恶者必胜。况自比岁以来,朝廷废吴居厚、吕嘉问、蹇周辅、宋用臣、李宪、王中正等,或以争利,或以黩兵,以事害民,皆在叱谴。今惠卿身兼众恶,自知罪大,而欲以闲地自免,天下公议未肯赦之。然近日言事之官,论奏奸邪,至于邓绾、李定之徒,微细必举,而不及惠卿者,盖其凶狠猜忍,性如蝮蝎,万一复用,眦睚必报,是以言者未肯轻发。臣愚蠢寡虑,以为备位言责,与元恶同时,而退避隐忍,辜负朝廷,是以不避死亡,献此愚直。伏乞判自圣意,略正典刑,纵未以污斧,犹当追削官职,投畀四裔,以御魑魅。”疏奏,贬惠卿为团练副使、建州安置。是时苏轼为舍人,草其制曰:“元凶在位,民不奠居,司寇失刑,士有异论,稍正滔天之罪,永为垂世之规。具官吕惠卿以斗筲之才,挟穿窬之智,谄事宰辅,同升庙堂,乐祸而贪功,好兵而喜杀,以聚佥为仁义,以法律为《诗》、《书》,首建青苗,次行助役,均输之政,自同商贾,手实之祸,下及鸡豚,苟可蠹国而害民,率皆攘臂而称首。先皇帝求贤若不及,从善如转丸,始以帝尧之心,姑试伯鲧,终焉夫子之圣,不信宰予,发其宿奸,责之辅郡,上疑改过,稍畀重权,复陈罔上之言,继有砀山之贬,反覆教戒,恶心不悛,躁轻矫诬,德音犹在。始与知己,共为欺君,喜则摩足以相欢,怒则反目以相噬,连起大狱,发其私书,党与交攻,几半畿下,奸赃狼藉,横被江东,至其复用之年,始倡西戎之隙,妄出新意,变乱旧章,力引狂生之谋,驯致永乐之祸。兴言及此,流涕何追。逮予践祚之初,首发安边之诏,假我号令,成汝诈谋,不图汗涣之文,止为款贼之具,迷国不道,从古罕闻,尚宽两观之诛,薄示三苗之窜。国有常宪,朕不敢恕,可责授”云云。始徐禧为布衣,惠卿方修撰经义,引为检讨,暨而禧拜官,历台阁,元丰中,以给事中计议边事,遂与沈括同城永乐,西戎攻陷永乐,禧死之,力引狂生,盖指禧也。
永州有何氏女,幼遇异人,与桃食之,遂不饥,无漏,自是能逆知人祸福,乡人神之,为构楼以居,世谓之何仙姑,士大夫之好奇者多谒之,以问休咎。王达为湖北运使,巡至永州,召于舟中,留数日,是时魏绾知潭州,与达不协,因奏达在永州,取无夫妇人阿何于舟中止宿。又有周师厚者为湖北路提举常平,人或呼为“梦见公”,盖以其姓周也,蒲宗孟为湖北察访,因奏师厚不晓事,致吏呼为“梦公”。二人者皆以此罢去,盖疑似易乘,使朝廷致惑也。
祖宗朝,宰相怙权,尤不爱士大夫之论事。赵中令普当国,每臣僚上殿,先于中书供状,不敢诋斥时政,方许登对。田锡为谏官,尝论此事,后方少息,士大夫有口者多外补。王禹偁在扬州,以诗送人云:“若见鳌头为借问,为言枨也减刚肠。”又丁谓留滞外郡甚久,及为知制诰,以启谢时宰,有“效缜密于孔光,不言温树;体风流于谢安,但永苍苔”。是也。
范文正公在睢阳掌学,有孙秀才者索游上谒,文正赠钱一千。明年,孙生复道睢阳谒文正,又赠一千,因问:“何为汲汲于道路?”孙秀才戚然动色曰:“老母无以养,若日得百钱,则甘旨足矣。”文正曰:“吾观子辞气,非乞客也,二年仆仆,所得几何,而废学多矣。吾今补子为学职,月可得三千以供养,子能安于为学乎?”孙生再拜大喜。于是授以《春秋》,而孙生笃学不舍昼夜,行复修谨,文正甚爱之。明年,文正去睢阳,孙亦辞旧。后十年,闻泰山下有孙明复先生以《春秋》教授学者,道德高迈,朝廷召至太学,乃昔日索游孙秀才也。文正叹曰:“贫之为累亦大矣,倘因循索米至老,则虽人才如孙明复者,犹将汩没而不见也。”
王沂公曾青州发解,及南省、程试,皆为首冠。中山刘子仪为翰林学士,戏语之曰:“状元试三场,一生吃着不尽。”沂公正色答曰:“曾平生之志不在温饱。”
本朝状元多同岁,比于星历,必有可推者,但数问术士,无能晓之尔。前徐、梁固皆生于乙酉,王曾、张师德皆生于戊寅,吕溱、杨置皆生于甲寅、贾黯、郑獬皆生于壬戌,彭汝砺、许安世皆生于辛巳,陈尧咨、王整皆生于庚午。
章郇公,庆历中罢相知陈州,舣舟蔡河上。张方平、宋子京俱为学士,同谒公,公曰:“人生贵贱,莫不有命,但生年月日时胎有三处合者,不为宰相,亦为枢密副使。”张、宋退召术者,泛以朝士命推之,惟得梁适、吕公弼二命,各有三处合,张、宋叹息而已。是时梁、吕皆为小朝官,既而皇中,梁为相,熙宁中,吕为枢密使,皆如郇公之言。
晏元献判西京,范希文以大理寺丞丁忧,权掌西监。一日,晏谓范曰:“吾一女及笄,仗君为我择婿。”范曰:“监中有二举子,富皋、张为善,皆有文行,他日皆至卿辅,并可婿也。”晏曰:“然则孰优?”范曰:“富修谨,张疏俊。”晏曰:“唯。”即取富皋为婿,皋后改名,即丞相郑国富公弼。
祖宗朝,两府名臣虽在外镇,亦以位势自高,虽省府判官出按事,至其所部,亦绝燕饮之礼,盖时风如是。武穆曹公玮以宣徽南院判定州,王鬲自三司判官计置河北军粮,至定,武穆一见,接之加礼,往往亲自伴食,然酒止五行,盖已为殊待矣。一日语鬲曰:“犭严狁自保欢好,可百年无事。吾闻李德明有子元昊者,桀黠多谋,能得士心,吾密令画史图其状观之,信英物也。异日,德明死,此子嗣事,必为西边之患,料此事不出十年,君必当此变,勉之,勉之!”鬲莫测其言。后十余年,元昊叛,西陲大扰,王鬲果当此时为枢密使,处置失宜,罢知西京。鬲尝为亲僚言之,深叹武穆之明识也。
●卷十五
秦始皇讳政,至今呼正月为征月。伪赵避石勒讳,至今改罗勒为兰香。梁太祖父名诚,至今京师呼城外为州东、州西、州南、州北,而韦城、相城、聊城、考城但呼韦县、考县、襄县、聊县是也。
唐小说载韩退之尝登华山,攀缘极峻,而不能下,发狂大哭,投书与家人别,华阴令百计取,始得下。沈颜作《聱书》辨之,以为无此事,岂有贤者而轻命如此。予见退之《答张彻诗》,叙及游华山事句,有“磴藓氵达拳局。梯飚伶俜。悔狂已咋指,垂诫仍镌铭。”则知小说为信而沈颜为妄辨也。
《易》曰:“家人有严君,父母之谓也。”范滂与母别曰:“惟愿大人割爱。”是母亦可称严君、大人也。近世书问自尊与卑,即曰:“不具。”自卑上尊,即曰:“不备。”朋友交驰,即曰:“不宣。”三字义皆同,而例无轻重之说,不知何人定为上下之分,而举世莫敢乱,亦可怪也。
唐初,字书得晋、宋之风,故以劲健相尚,至褚、薛则尤极瘦硬矣。开元、天宝以后,变为肥厚,至苏灵芝辈,几于重浊。故老杜云“书贵瘦硬方有神”,虽其言为篆家而发,亦似有激于当时也。贞元、元和已后,柳、沈之徒,复尚清劲。唐末五代,字学大坏,无可观者。其间杨凝式至国初李建中妙绝一时,而行笔结字亦主于肥厚,至李昌武以书著名,而不免于重浊。故欧阳永叔评书曰:“书之肥者譬如厚皮馒头,食之味必不佳,而每命之为俗物矣。”亦有激而云耳。江南李后主善书,尝与近臣语书,有言颜鲁公端劲有法者,后主鄙之曰:“真卿之书,有楷法而无佳处,正如扌叉手并脚田舍汉耳。”
余为儿童时,见端溪砚有三种,曰岩石,曰西坑,曰后历。石色深紫,衬手而润,几于有水,扣之声清远,石上有黯,青绿间,晕圆小而紧者谓之瞿鹆眼,此乃岩石也,采于水底,最为土人贵重。又其次,则石色亦赤,呵之乃润,扣之有声,但不甚清远,亦有瞿鹆眼,色紫绿、晕慢而大,此乃西坑石,土人不甚重。又其下者,青紫色,向明侧视,有碎星,光照如沙中云母,石理极慢,干而少润,扣之声重浊,亦有瞿鹆眼,大而偏斜不紧,谓之后历石,土人贱之。西坑砚三当岩石之一,后历砚五当西坑之一,则其品价相悬可知矣。自三十年前,见士大夫言亦得端溪岩石砚者,予观之,皆西坑石也。迩来士大夫所收者,又皆后历石也。岂惟世无岩石,虽西坑者亦不可得而见矣。
丁晋公治第,杨影宗为役卒,荷土筑基。丁后籍没,而景宗贵,以其第赐景宗。
钱思公嫁女,令银匠龚美打造装奁器皿。既而美拜官,思公即取美为妹婿,向所打造器皿归美家。
边人传诵一诗云:“昨夜阴山吼贼风,帐中惊起紫髯翁。平明不待全师出,连把金鞭打铁骢。”有张师雄者,西京人,好以甘言悦人,晚年尤甚,洛中号曰“蜜翁翁”。出官在边郡,一夕,贼马至界上,忽城中失师雄所在,至晓,方见师雄重衣披裘,伏于土窟中,神已痴矣。西人呼土窟为空,寻为人改旧诗以嘲曰:“昨夜阴山吼贼风,帐中惊起蜜翁翁。平明不待全师出,连着皮裘入土空。”张亢尝谓“蜜翁翁”无可为对者,一日,亢有侄不率教令,将杖之,其侄方醉,大呼曰:“安能挞我?但堂伯伯耳。”亢笑曰:“可对蜜翁翁。”释而不问。
唐张祜《宫词》云:“故国三千里,深宫二十年。一声《河满子》,双泪落君前。”天圣中,章仲昌坐讼科场,其叔郇公奏乞押归本乡建州,时王宗道为王邸教授最久,而殿中侍御萧定基发解为举人,作《河满子》以嘲。龙图阁直学士王博文为三司使,自以久次,泣于上前,遂除枢密副使。时人增改祜诗,以志其事曰:“仲昌故国三千里,宗道深宫二十年。殿院一声《河满子》,龙图双泪落君前。”
杨察侍郎谪信州,及召还,有士子十二人送于境上,临别,察即席赋诗,皆用十二事,而引谕精至,士子无能属和者,其诗曰:“十二天之数,今宵席上盈。位如星占野,人若月分卿。醉极巫山侧,朕吟解管清。他年为舜牧,协力济苍生。”
程师孟知洪州,于府中作静堂,自爱之,无日不到,作诗题于石曰:“每日更忙须一到,夜深常是点灯来。”李元规见而笑曰:“此无乃是登溷之诗乎!”
段少连性夷旷,亦甚滑稽,陈州人。晚年,因休官还里中,与乡老会饮。段通音律,酒酣,自吹笛,座中有知音者,亦皆以乐器和之。有一老儒独叹曰:“某命中无金星之助,是以不能乐艺。”段笑曰:“岂惟金星,水星亦不甚得力也。”
礼部引试举人,常在正月末,及试经学,已在二月中旬,京师适陶渠矣。旧省前乃大渠,有“三礼”生就试,误坠渠中,举体沾湿,仲春尚寒,晨兴尤甚,“三礼”者体不胜其苦,遂于帘前白知举石内翰中立,乞给少火,灸干衣服。石公素喜谑浪,遽告曰:“不用灸,当自安乐。”同列讶而诘之,石曰:“何不闻世传‘欲得安,“三礼”莫教干’乎?”
张亢滑稽敏捷,有门客因会话,亢问曰:“近日作赋乎?”门客曰:“近作《坤厚载物赋》。”因自举其破题曰:“粤有大德,其名曰坤。”亢应声答曰:“奉为续两句,可移赠和尚。续曰‘非讲经之坐主,是传法之沙门’。”
章子平言其祖郇公初宰信州玉山县,以忧去,服除,再知玉山县,带京债八百千赴任,既而玉山县数豪僧为偿其债,郇公作诗谢其僧,僧以石刻之,流布四方,而时无贬议者。玉山有举子徐生,郇公与之游,尝过生,生置酒,酒酣,郇公作诗书于壁曰:“村醪山果簇杯盘,措大家风总一般。今日相逢非俗客,凭君莫作长官看。”
宋子京博学能文章,天资蕴藉,好游宴,以矜持自喜,晚年知成都府,带《唐书》于本任刊修,每宴罢,盥漱毕,开寝门,垂帘,燃二椽烛,媵婢夹侍,和墨伸纸,远近观者,皆知尚书修《唐书》矣,望之如神仙焉。多内宠,后庭曳罗绮者甚众,尝宴于锦江,偶微寒,命取半臂,诸婢各送一枚,凡十余枚皆至。子京视之茫然,恐有厚薄之嫌,竟不敢服,忍冷而归。
胡旦作《长鲸吞舟赋》,其状鲸之大曰:“鱼不知舟在腹中,其乐也融融;人不知舟在腹内,其乐也氵曳氵曳。”又曰:“双须竿直,两目星溢。”杨孜览而笑曰:“舟入鱼腹,恨何小也!”
王常言:“君子多喜食酸,小人多喜食咸,盖酸得木性而上,咸得水性而下也。”
北番每宴使人,劝酒器不一,其间最大者,剖大瓠之半,范以金,受三升,前后使人无能饮者,惟方偕一举而尽,戎主大喜,至今目其器为方家瓠,每宴南使,即出之。
唐卢氏《逸史》载裴晋公度与郎中庾威同生于甲辰,裴尝戏威曰:“郎中乃雌甲辰也。”程文惠公与庞颖公同生于戊子,程已贵而庞尚为小官,尝戏庞曰:”君乃小戊子耳。“后颖公大拜,文惠致书贺曰:“今日大戊子却为小戊子矣。”颖公笑之。
钱公辅与王荆公坐,忽语荆公曰:“周武王真圣人也。”荆公曰:“何以言之?”公辅曰:“武王年八十,犹为太子,非圣人谁能如是?”荆公曰:“是时文王尚在,安得不为太子也。”
王韶在熙河,多杀伐,晚年知洪州,学佛,事长老祖心,一日拜而问曰:“昔未闻道,罪障固多,今闻道矣,罪障灭乎?”必曰:“今有人贫,日负债,及贵而遇债主,其债偿乎,否也?”韶曰:“必还。”心曰:“然则虽闻道矣,奈债主不相放耶!”韶怏然不悦。未几,疽发于脑而卒。
苏子美谪居吴中,欲游丹阳,潘师旦深不欲其来,宣言于人,欲阻之。子美作《水调歌头》,有“拟借寒潭垂钓,又恐鸥鸟相猜,不肯傍青纶”之句,盖谓是也。
咸平中,张文定公齐贤建议,蕃部中族盛兵众,可以牵制继迁者惟西凉而已。真宗皇帝用其议,拜潘罗丐为西凉节度使,旁泥埋为鄯州防御使,俾掎角攻讨,卒致继迁之死。角氏遂保宗哥城,用僧立遵,奉为谋主,部落始盛,劲兵数万。祥符中,遣使贡名马,请为朝廷讨夏州。真宗以戎人多诈,命曹玮知秦州,以备之,果得其诈伪之情。及玮破鱼角阵,戮贵样丹,又于三都谷大破西凉入寇之兵,复以奇计斩立遵,于是西凉破胆矣。
元昊未叛时,先以兵破回鹘,击吐蕃,修筑边障。谅祚亦连年攻角氏,又破连珠城,然后以兵犯边,世人每见夷狄自相攻讨,以为中国之利,不知其先绝后顾之患,然后悉力犯我,此知兵者所宜察也。诸葛亮岂乐为度泸之役,而矜能于孟获辈哉?亦欲先绝后患而专意于中原也。
康定中,元昊入延州东路,犯安南、承平两寨,又以兵犯西路,声言将袭保安军,故延州发兵八万,支东西二隅,而元昊乃乘虚由北路击破金明寨,擒李士彬,直犯五龙川,破刘平、石元孙,遂围延州。嘉中麟州之役,谅祚二年间连以兵屯窟野河,进逼边界,聚而复散,故武戡、郭思习以为常,轻兵而出,至忽里堆,伏发而兵败,然则敌人出没聚散,盖将有谋,知兵机者宜深察也。
西边城寨皆在平地,绥、银、灵、夏、宽、宥等州皆然也。太宗时,钱若水言绥州不可城,以其下有无定河,岁被水害。今绥州建于山上,不惟水不能害,而控制便利,甚得胜势。元丰中,收葭芦、米脂等寨,亦据山而城。及城永乐,徐给事禧坚欲于平地连筑,未就,为西戎所陷。
真宗与北蕃谋和,约以逐年除正旦生辰外,彼此不遣泛使。而东封太山,遣秘书监孙特报,亦只到雄州而止,牒报北界,请差人到白沟交授书函。是时北朝遣ト门使丁振至白沟,以受孙书。厥后,北蕃欲讨高丽,遣耶律宁持书来告,是时知雄州李允则不能如约止绝,乃遣人引道耶律宁至京。泛使至京,自此始矣。至康定中,西戎扰边,仁宗泛使郭稹奉使入北朝,北朝亦遣萧英、刘六符等至京,自此泛使纷纷矣。
●佚文
仁宗皇帝暑月不挥扇,镇侍迩英阁,常见左右以拂子驱蚊蝇而已。冬月不御炉,御殿则于朵殿设炉以御寒气,甚则于殿之两隅设之。医者云:“体备中和之气则然。
杜正献公为相,蔡君谟、孙之翰为谏官,屡乞出。仁宗云:“卿等审欲得郡,当具所欲乞奏来。”于是蔡除福州,孙除安州。正献云:“谏官无故出,终非美事,乞且如旧。”上可之,退书圣语。时陈恭公为参政,不肯书,曰:“某初不闻。”正献惧,遂焚之,由此遂罢相。议者谓正献当俟明日审奏,不当遽焚其书也。正献言,始在西府时,上每访以中书事。及为相,虽中书事,不以访。公因言,君臣之间,能全终始者,盖难也。苏子瞻云。
寇准拜中书侍郎平章事,丁谓参知政事,尝会食于中书,有羹污准须,谓与拂之,准曰:“君为参预大臣,而与官长拂须耶?”谓顾左右,大愧恨之。章圣既倦政,而丁谓曲意迎合太后之意,有临朝之谋。准便殿请对,言:“太子德天纵,足以任天下之事,陛下胡不协天人系望,讲社稷之丕谋,引望大明,敷照重宵?若丁谓恃才而挟奸,曹利用恃权而使气,皆不可辅幼主,恐乱陛下家事。”因俯伏呜咽流涕,真宗命中人扶起,慰谕之。明日,谓之党以急变闻,飞不轨之语以中准,坐是罢相。乾兴元年二月,贬雷州司户参军,皆谓所为也。赴雷州时,道出公安,剪竹插于神祠之前,而祝曰:“准之心若有负朝廷,此竹必不生。若不负国家,此枯竹当再生。”其竹果生。后范仲淹作药石诗,言准无辜被诬。天圣元年闰九月,移授银青光禄大夫、检校祭酒、衡州司马。盖上知其无辜,将复其位。其月死于贬所,年六十三。寻复官爵,谥忠愍。及上即位,北使至,赐宴,唯两府预焉。北使历视坐中,问译者曰:“谁是无宅起楼台相公?”坐中无答,丁谓令译者谓曰:“朝廷初即位,南方须大臣镇抚,寇公抚南夏,非久即还。”
文公为相,庞公为枢密使,以国用不足,同议省兵。于是拣放为民者六万余人,减其衣粮之半者二万余人,众议纷然,以为不可。施昌言、李昭亮尤甚,皆言衣食于官久,不愿为农,又皆习弓刀,一旦散之闾阎,必皆为盗贼。上亦疑之,以问二公,二公曰:“今公私困竭,上下遑遑,其故非他,正由畜养冗兵太多故也。今不省去,无由苏息,万一果有聚为盗贼者,二臣请以死当之。”既而昭亮又奏:“兵人拣放,所以如是多者,大抵皆缩头曲,诈为短小,以欺官司耳。”公乃言:“兵人苟不乐归农,何为诈欺如此?”上意乃决,边储由是稍苏。后数年,王德用为枢密使,许怀德为殿前都指挥使,复奏选厢军以补禁军,增数万人。
许元初为发运判官,每患官舟多虚破钉鞠之数,盖陷于木中,不可称盘,故得以为奸。一日,元至船场,命拽新造之舟,纵火焚之,火过,取其钉鞠称之,比所破才十分之一,自是立为定额。
翟守素,北海人,太宗时以客省使宪州刺史,往征梅山洞夷人,值霖雨,弓弩筋角解弛,守素令削木为弩。平旦,贼奄至,众弩尽发,贼走,平其巢穴。
李重贵,孟州人,五路讨继迁,为麟府州浊轮寨路都部署,得对。因言贼居砂碛,逐水草,便于战斗,利则进,不利则退,今五路齐入,彼闻兵势,不来接战,欲追则人马亡,将守则地无坚垒,贼若未平,重贵等何颜复见陛下?太宗喜,出御剑赐之。后果无功,追念其言,命为并代副都部署。
欧阳文忠素与晏公无它,但自即席赋雪诗后,稍稍相失。晏一日指韩愈画像语坐客曰:“此貌大类欧阳修,安知修非愈之后也。吾重修文章,不重它为人。”欧阳亦每谓人曰:“晏公小词最佳,诗次之,文又次于诗,其为人又次于文也。”岂文人相轻而然耶?
邓城县有石勒村,襄县有石彪铺,彪,乃虎也,避唐讳改。
宋兴以来,御试制科举人无登第者,惟吴育第三等,余皆第四等,除此则落之。
杨大年工小楷,近臣王伯忠及尚书郎蔡皆善行书。
近世沈辽最善行笔。
曾鲁公好放生,以蚬蛤之类人不放,而活命之多也。一日,梦被甲者数百人前诉,既寤,而问其家,乃有惠蛤蜊数{奄}者,即遣人放之,夜复梦被甲者来谢。
杜祁公衍,越州人,父早卒,遗腹生公,其祖爱之。幼时,祖父脱帽,使公执之,会山水暴至,家人散走。其姑投一竿与之,使浃以自泛,公一手挟竿,一手执帽,漂流久之,救得免,而帽竟不濡。前母有二子,不孝悌,其母改适河阳钱氏。祖父卒,公年十五六,其二兄以为其母匿私财以适人,就公案之,不得,引剑斫之,伤脑,走投其姑,姑匿之重上,出血数升,仅而得免。乃诣河阳,归其母,继父不之容,往来孟、洛间,贫甚,佣书以自资。尝至济源,富民相里氏奇之,妻以女,由是资用稍给。举进士,殿试第四。及贵,其长兄犹存,待遇甚有恩礼,二兄及钱氏姑氏子孙受公荫补官者数人,仍皆为之婚嫁。
陆经学士坐责流落,欧阳文忠公怜其贫,每与人作碑志,必先约令陆子履书,欲以濡润助之也,自是子履书名亦自此而盛。
白下县故城在上元县城西,本江乘县白石垒,今城南有长干寺,城东门有白下亭。
公沉厚寡言,内行修谨,识大体,居位谨密,不求声誉,所居湫隘,处之晏然,未尝问家事。退,公终日危坐,未尝跛倚,性直谅有守。驸马都尉石保吉求为使相,仁宗以问公,公曰:“赏典之行,须有所自,保吉因缘戚里,无攻战之劳,台席之拜,恐腾物论。”它日再三询之,执议如初,遂寝其事。及公薨数日,乃卒拜焉。公在相府,动遵诏条,不可干以私,然人有请求,无所辨明,既抑退,失望则归咎焉,公亦不介意也。